罗源风物 | 曹山寺

位于飞竹镇丰余村西北的山坡上,五代后周显德三年(956年)始建,明天启三年(1623年)、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清光绪八年(1882年)、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多次重修,现存基本为清代建筑。1986年10月列为罗源县第二批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整个曹山寺依山而建,坐西向东,依次由山门、两庑、钟鼓楼、大殿组成。寺中最引人注目的标识是钟鼓楼,设于左右廊庑之上,各一间、歇山翘角,兀自比两层的回廊还要高出一截。而大殿坐于十七级石阶的台基之上,体量不算特别大,仍有雄壮之势,其规格面阔五间,进深八柱出游廊三间,前殿后厅各有复水屋面,歇山屋顶,殿内大扛梁下皮题有“峕大清道光十六年嵗在丙申菊月吉旦重议拓基鼎建住持僧月印兼理”,脊檩下皮书“光绪捌年嵗在壬午桂月壇越仝住持僧道心徒□惠募重建吉旦”

寺北十数米处有宋、元墓塔各一座。寺南百余米路边磐石镌有宋咸淳七年(1271年)寺主的题记,该类宋代摩崖在罗川仅此一处,且至今仍有现实意义。全文抄录如下:

“當山住持應瑞/切見本寺架造經年/院宇颓弊/雖欲重新修整/奈無本植可以應用/遂发愿心/于己巳年(1269年)抽衣资舍/撥寺前荒山一所/鬻杉苗栽接/計一萬餘株/務要長成/準備為后代接踵架造/誠無负開山檀越鼎剙前規/切恐後代住持不為□□焚修/貪婪無知/嗜利恣行/芟伐出溪/貨賣歸己/殊失應瑞初意/若後代故違本願/即使承代主持/袈裟之下/永失人身/父母七代/永堕阿鼻/仍仰寺衆火賓本社諸邑人/經官陈首/拘椿山内/永植架造/仍科重罪/今鑿石碑/俾後代願同其志焉/咸淳七年岁在辛未二月日當住持應瑞立”

曹山寺外景
曹山寺钟鼓楼设于左右廊庑上方

罗源风物 | 匹岩寺

碧里乡碧里村东北的双贵山中有巨石古名“匹岩”,即一整块岩石之意,岩下有天然洞穴高二十余米,广约六百平方米,有寺藏于洞中,以岩名之匹岩寺,又称碧岩庵、碧岩寺,为福建著名的岩寺之一。寺相传创建于唐咸通年间,宋景德年间、明崇祯年间、清乾隆十三年(1778年)、清同治二年(1863年)四次重修,1984年大规模扩建,2017年再修。

匹岩寺大雄宝殿为清同治二年重建,位于岩洞底部,垒石为基,面朝洞穴,面阔五间进深七柱,双坡硬山顶。岩洞上方缝隙中垂下一藤,倒悬于岩洞中央,枝繁叶茂,九月开白花,人称“千叶宝莲花”。岩洞上方渗出清泉,滴沥而下,昼夜不绝,微风动处,犹如雪花纷飞,称之为“碧岩飞雪”,为罗川八景之一,又有民国罗源县令梁文煊题“石壁飞泉”在洞侧。寺前还有回文诗碑一处,假托乾隆下江南时到此所作,共24字排列成环形,可读作:江南滴滴云烟起,滴滴云烟起半山,烟起半山流水响,半山流水响潺潺,潺潺一树梅花发,一树梅花发碧岩,花发碧岩春讯到,碧岩春讯到江南。

匹岩全景

罗源风物 | 圆惠堂

王沙圆惠堂位于中房镇王沙村南公路边,坐东南朝西北,始建年代不详,现存建筑主要重建于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圆惠堂前有门楼,应为清中后期改建而成,标志性的歇山屋顶搭配如意斗栱,构成经典的清代高等级门脸。大殿面阔五间进深七柱,歇山屋顶,廊前设遮阳板,整体平面格局、构造做法与洋头大善宫高度相似,明间后金柱梁下墨书“峕乾隆肆拾柒年(1782年)壬寅嵗孟冬重建”,只比大善宫晚了22年。而相较之下,圆惠堂藻井更加高耸,斗栱更加繁复,尤其“满置斗”做法比较罕见(与宁德东山圣母宫如出一辙),整体技艺更趋圆熟,是罗源这批宫庙大殿中的巅峰作品。尤其珍贵的是,大扛梁下皮漫漶的墨书经红外摄影可见“緣首選擇寧邑木匠林長間……”等字,此处与宁德东山圣母宫(1755年)的绳墨之一“林長澗”应当是同一人。种种迹象表明,这批清乾隆年间建造的大殿有可能是由同一脉木匠承建,即宁德市蕉城区洋中镇溪富村林氏匠人家族。大殿后还有佛堂,建筑经现代改建,唯留存三座宋代须弥座,将圆惠堂的历史上探至近千年之前。

圆惠堂目前为罗源县文物登记点。

圆惠堂全景
圆惠堂正面做遮阳板
圆惠堂正殿藻井
后部佛堂宋代须弥座
(左图)圆惠堂正殿扛梁下皮有木匠姓名的题记(红外照片) (右图)宁德东山圣母宫中绳墨题记(红外照片)

罗源风物 | 大善宫

大善宫位于罗源县飞竹镇洋头村,现存建筑为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重建,由大殿、回廊和天井组成。大殿面阔五间进深七柱,歇山屋顶,中心的三间是整个宫庙最核心的祭拜空间,明间由四根内柱圈定为正方形,上方覆盖双层藻井,四角两跳接八角四四跳一律用计心斗栱,尤其上层斗栱居中放置比较罕见,两侧的次间做平棊天花,平綦枋亦有藻井的意象。核心三间前后各有一条内廊,做素平天花,属殿身的九宫格空间,对应歇山顶正脊和垂脊覆盖的部分。殿身被四面环绕包围,前有轩廊,左右侧廊,后为神龛,对应歇山顶戗脊覆盖的部分。

除了按照惯例省去明间栋柱外,大善宫大殿还用扛梁分别减去了明间前外金柱、次间前后内金柱,大大增加了核心九宫格空间与前轩廊、侧廊之间的流动性,更便于祭拜和布置塑像。这种平面布局还可见于附近的马洋宫、云梯宫、圆惠堂、斌溪福溪宫、宁德东山圣母宫,而且全都是建于清乾隆年间,形成一组具有相同空间模式和相似构造的乡土宫庙建筑群,而大善宫正是其中罗源境内保存最完好、历史信息最丰富的一座。

大善宫目前为罗源县文物登记点。

罗源风物 | 皇万宫

洪洋皇万宫位于罗源县洪洋乡皇万村西南的古道旁,由回廊、厢房和大殿组成,前廊有两重大门,实则位于宫外,古道穿廊而过。大殿面阔三间进深七柱出游廊三间,殿内用横纵各两根扛梁呈井字形减去所有内柱,这种做法俗称“四梁扛井”。殿内中央做四角接八角藻井,次间及神龛上方有平天花藻井。殿内存有明代双耳三足石香炉和石供桌,香炉上刻“峕崇祯陆季嵗次癸酉二陽月吉旦东隅五甲陈家弟子仝建”,说明皇万宫的始建年代不晚于明崇祯六年(1633年),宫中部分构件如三重计心斗栱等仍保留了明代风格,并且为罗源境内仅有的两处之一,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皇万宫目前为罗源县文物登记点。

皇万宫俯视
皇万宫内的古道走廊
皇万宫正殿

罗源风物 | 东山宫

中房镇林家村的东山宫与陈太尉宫一脉相承,宫中主祀陈庆即陈太尉,其历史可追溯至明洪武四年(1371年)。东山宫坐北朝南,历经明清多次修建,现由门楼、戏台、拜亭、正殿、后殿组成。

门楼、戏台的形制结构与陈太尉宫的如出一辙,只是戏台的屏门和台板已被拆去,而戏台上方的藻井则保留完好,藻井中央的“双凤朝阳”彩画历时百余年依旧艳丽夺目。过了戏台之后是一座拜亭,建于清光绪七年(1881年),正好填满了原本天井的位置,下雨时也可以直接步入正殿。拜亭上方是三个一组的藻井,中间是八角形如意藻井,两侧各一个六边形平藻井并彩绘“凤凰衔书”。正殿面阔三间,进深五柱,单檐歇山顶,前后均做轩廊,明间正中出斗栱三跳叠成八角形藻井,部分保留了明代的建筑风格。

东山宫前的路边立着三块古石碑:一是明万历四十年(1612年)仲春的“阳溪林公墓道碑”;二是清清顺治辛丑科进士、广西灵山知县林长存的墓道碑;三是清朝“林公元配郑氏孺人墓道碑”。据说是近年在林家村附近山坡陆续发现的先贤的墓道碑,村民们将几块碑集中树立在此。

东山宫牌楼式大门
戏台藻井
拜亭藻井
东山宫前的三块墓道碑

罗源风物 | 小云宫

位于罗源县白塔乡小云村东南,建于清道光三年(1823年),坐南朝北。建筑不大,总面积仅400多平方米,正殿面阔五间进深六柱,悬山顶,殿内用扛梁省去前金柱,稍稍扩大空间。小云宫最精彩的是正殿前建有一座歇山四角、精雕细刻的清代戏台,这座戏台为典型的闽东清代风格,背靠大门,槅扇屏风,舞台三面出挑、围以裙板栏杆,天花做一八角叠涩斗栱藻井,垂花挑檐配卷棚弓梁,象首角梁撑起飞檐翘脚,浮雕遍布再施以鎏金彩绘,画阁朱楼,琼林玉树,在县内只有陈太尉宫戏台可出其右,也因此小云宫在1986年11月被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更难得的是,每逢节庆、酬神的日子,村民仍会延请戏班到此演出,除了设备有所更新外,观众、演员如何使用这座建筑,一如从前,此情此景,为他处罕见矣。

小云宫远眺
小云宫戏台
戏台藻井
小云宫戏台栏杆木雕装饰

罗源风物 | 罗源天后宫

罗源天后宫位于罗源县府前街,宫始建年代不详,原在罗源南陈桥头阜俗宫东北,清乾隆五年(1740)邑苏商将其移建于今址,乾隆五十八年(1793)再次重修。1952年后,天后宫曾被木材公司、农机公司、搬运公司等占用,建筑遭到较大破坏,1986年才被公布为罗源县文物保护单位,1987年归还民间管理。

天后宫坐西朝东,平面呈长方形,依次由宫门、戏台、樵楼、正殿、后殿及其上的梳妆楼组成,其中仅正殿为旧构,其余为1997年后重建或新建。正殿面阔五间,进深七柱出游廊,游廊以内梁架、斗栱具有早期特征,殿堂正中上方用纵横大梁垒叠呈井口形状,属抬梁做法,与陈太尉宫宋构部分相似,形制年代十分古早,构件年代则应不晚于明,为清代迁建前的旧构,对于研究早期福州大木建筑具有重要意义。

罗源天后宫大殿正面全景
罗源天后宫戏台(现代建筑)
大殿内景仰视,结构与陈太尉宫颇有相似之处
檐柱柱础特写

罗源风物 | 罗源城隍庙

位于原罗源县治之东,今凤城镇北大路县政府东侧。创建于南宋绍兴年间,最后一次大规模重建是在清乾隆五十年(1785年),通邑募捐重建大堂,新建寝室;邑人郑嘉复,捐地建后堂,并捐东偏地,添建六房、皂班、酒楼、戏台、仪门、两庑、头门、华表等。 清咸丰三年知县杨福五有修缮。民国以后,城隍庙先后被用作罗源初级中学校舍、罗源实验小学、私立崇文小学的校舍。2017年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2020年启动修缮,为福州保存最好、规模最大的城隍庙之一。

罗源城隍庙坐北朝南,由大门、戏台、前殿和后殿等组成。大门为福州传统牌楼门式样,近年修复,其后原有仪门,今已不存。戏台原为歇山屋顶,三开间,上部梁架用扛梁减柱,其上再叠斗栱出三跳做藻井,大致保持清乾隆年间的大木结构,气势恢宏,构造精细。前殿面阔五间,进深七柱,硬山屋顶,殿前有月台并嵌龙陛石一块。后殿面阔进深与前殿相仿,然用歇山屋顶,盖因殿内后部设城隍神位,为祀神之所。近年修缮期间,从后殿清理出一块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的纪事碑,重新立于大门前,碑中详细记载了那次重建过程中诸位乡贤邑绅及其捐募额数,与县志等文献互为印证,为研究城隍庙和罗源县历史的提供可靠实证。

罗源城隍庙正立面
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的重建城隍庙记事碑

近年修缮期间,从后殿清理出一块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 年)的纪事碑,重新立于大门前,碑中详细记载了那次重建过程中诸位乡贤邑绅及其捐募额数,与县志等文献互为印证,为研究城隍庙和罗源县历史的提供可靠实证。

罗源风物 | 圣水寺

圣水寺位于罗源县城的南郊的莲花山半山腰,创建于宋绍圣三年(1096年)。寺后石罅间有一眼清泉,古时每逢疫病流行,居民多来取水饮用治病,人称“圣水”,寺因此得名。寺院坐东朝西偏北,依山而筑,渐次升高,中轴线上从前至后依次为山门(天王殿)、二门、泻露池、大雄宝殿、法堂,前后之间高差极大,以回廊石阶相连。

现存大雄宝殿建筑为明万历年间(1573~1620年)重建,清代重修。大雄宝殿为单檐悬山顶建筑,面阔五间,进深七柱出前游廊三间,用穿斗式结构,殿堂三间减中柱,梁架用材雄厚,斗栱疏朗大气,基本保持明晚期风格。大雄宝殿前左右分设钟楼、鼓楼,均为两层歇山顶。

大殿右边设有客堂,宋时为黄氏私塾“连茹斋”,理学大儒朱熹曾在此客居传学,其手书“南石古道”至今仍在。黄氏后人将私塾更名为“文公书院”,到了清道光年间舍给圣水寺改作客堂和禅房。

(道光)《新修罗源县志》中的“罗川八景”之一圣水泉声图
圣水寺全景

大殿左通莲花山,号称有四大奇岩:金钟磹 、眠鹤石、龙虎岩及笔砚岩,皆县内名胜,并存有大量历代摩崖石刻。其中大部分以“莲花山摩崖石刻群”之名被公布为罗源县文物保护单位。摩崖石刻群中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元朝,其时文人多南下屏居,或携友访游名胜,就包括罗源圣水寺,至正乙巳年(1365)一年中便留下了“栖云”等三段摩崖石刻。金钟磹就在寺内,巨石顶平而腹空,形如罩地金钟,因而得名。金钟磹后即为眠鹤石,两巨石顶部做石桥相连,登临可俯瞰全寺。眠鹤石上行不远原有龙虎岩,旧时岩下有清泉从罅隙中流出,即为“圣水”所在,惜于“文化大革命”时被毁。龙虎岩上方又有笔砚岩,为二石并立,分别形如笔砚,古时在此可俯瞰罗源全城。

圣水寺中最为著名、最有价值、也最具传奇色彩的当属栖云洞及其中的罗汉造像,在2006年被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栖云洞为金钟磹底部一天然石穴,洞口小而洞内宽大,传言洞内常年云雾缭绕。洞口上方有题额“栖云”,并有诗文“天开石室云居暖,山耸莲花水涌香”。洞中存有罗汉造像十八尊、摩崖题刻九段、古井一口。罗汉造像系辉绿岩勒造,每尊高0.74米至0.84米不等,依三面洞壁设花岗石须弥座而置其上,须弥座束腰上有题记:“住山比丘正心,谨募檀那壹拾玖位,各人捨錢柒貫,剏造观音菩萨乙尊,并住世羅漢壹拾捌位,安奉供養,各符心願。仍正心囬捨衣资柒拾貫,添立寶座,結砌池井,廉杖良田,用资恩省。峕嵗戊申淳祐捌年(1248年)玖月拾贰日造,石匠陈曾缘。”此罗汉造像为福建省现存最早的石雕罗汉,年龄、体态、神情、衣饰各具特色,无不维妙维肖。1993年以来,栖云洞六次遭劫,幸而十八罗汉造像均被追回;唯另一尊观音造像至今下落不明。

栖云洞全景

圣水寺后内另有僧舍利塔四座,其中有开山祖师谏二头陀的祖师塔。

罗源风物 | 陈太尉宫

罗源多庙宇,全县等级最高、也是仅有的两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都属于此类。中房陈太尉宫作为屈指可数的南方宋构,远近驰名,份量自不必说;圣水寺栖云洞保存的宋代十八罗汉造像,也是福建省内仅有的珍藏。城隍庙和天后宫是罗源县城重要的公共建筑。在乡下,民间信仰发达,基本上每个村都有自己的庙宇,种类繁多,各具特色,其中以小云宫、东山宫、皇万宫、大善宫和圆惠堂为代表。罗源还有数量众多的创始于唐宋时期的古寺,相对保存较好的有匹岩寺、曹山寺、金粟寺和崇寿寺,将会一一介绍。

中房陈太尉宫

陈太尉宫位于罗源县中房镇乾溪村,其历史根据《曹峰陈氏宗谱》可以上溯到五代后梁开平三年(909年),罗源陈氏开基祖陈苏所建的陈氏宗祠。南宋嘉定二年(公元1209年)、嘉熙三年(1239年),陈苏先后被追封为“英惠侯王”、“显佑嘉应侯王”,后人即建造宫殿于祠前,称大宫,供陈苏像。同年,陈苏十五世孙陈庆因战功敕封为“都统伏魔太尉”,乡人因此将其灵牌供于正殿,大宫也改称“陈太尉宫”。

现在的陈太尉宫历经宋、明、清扩建,坐西朝东,由门楼、戏台、左右酒楼、左右配殿、正殿等组成,集历朝建筑风格于一体,为全国少有,2001年被公布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陈太尉宫正立面

陈太尉宫的正殿为重檐歇山顶建筑,面阔四柱三间,进深七柱六间,其中明间进深方向上的第二至第四柱共两间的形制、样式最为古老,且整体结构基本完整,一般被认为至少是南宋的原构,故此陈太尉宫得以跻身“福建三大宋构”之一。观之宋构部分,用梭形木柱,六柱等高、上置栌斗,当属殿堂造,内供陈苏夫妇像;月梁肥硕,栌斗雄大,卷杀曲线独特,都凸显了宋代福建地方建筑的特色。宋代部分梁架为抬梁式结构,神坛上方用月梁纵横垒叠呈井字状如同藻井,上做平棊天花;柱头铺作双杪双插昂出三跳,计为六铺作,正面作补间铺作三朵,有双杪双插昂六铺作和单栱素枋垒叠两种,铺作配置罕见于后世建筑。经过明、清两代的重修和扩建,正殿在宋代结构的基础上增加了后殿、前部和左右三面副阶,用草架抬高了屋面,形成今日重檐歇山的格局。宋构部分也就是前殿内留有石构须弥座,供陈苏夫妇像,座分前低后高两层,后半部须弥座露出部分题刻“嘉……寧……仁……僧……”,很可能是南宋原刻,则须弥座也经过扩大。塑像后置木屏,屏后为后殿,进深三间,其中前部一间做轩廊属于前后殿之间的过渡交通空间,中间殿身部分在宋代一开间的面阔之内,再做两道横向四椽栿做叠斗抬梁缝架,犹如在明间内再做新的“明间”,原本的明间梁架则用穿斗结构。后殿的后阑额下皮留有十分模糊的题记,借助红外摄影方可辨认出“峕康熙肆拾叁年(1704年)嵗次甲申仲吕月穀旦重脩”,为各类资料从未提及的“新鲜”重修记录,与殿身多处清早期风格的斗栱相呼应。正殿扩建时间不详,应不晚于明代。

陈太尉宫大殿明间正视
陈太尉宫大殿明间侧视
宫宋构部分仰视,梁架交错垒叠,形如藻井

两配殿应在正殿扩建时创建。现存两配殿形制相仿,均为重檐歇山屋顶,面阔三间,进深六柱,前设轩廊,殿内设方形藻井,做“回”字形空间。据现有资料,现存的左(北)配殿建于明万历年间,前廊为清代修缮,上檐斗栱为单杪双插昂出两跳,计为五铺作,形制与正殿的宋代斗栱高度相似。左配殿内留有“凸”字形石构须弥座,风格高古,供陈太尉像。右(南)配于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清咸丰六年(1856年)两次重建,保留了较多乾隆时期的构件。

门楼、戏台、酒楼均建于清咸丰六年(1856年)。门楼与戏台实为一体,做歇山屋顶,巍巍兀立,前部做如意斗栱、八字门墙,形成牌楼门式立面。大门后即戏台屏门,分隔了走廊与戏台,戏台中间设活动台板,拆下不用时可直通天井。门楼与戏台上方各做藻井天花,尤其以戏台藻井最为堂皇富丽,为四方斗栱接天宫转八角如意藻井,藻井朝向天井的外檐也做如意斗栱,繁复异常,巧夺天工。戏台两边接酒楼为两层,可通左右配殿及边门。

大殿回看戏台与两侧酒楼
清晨时分的戏台

在福清“重新发现”一座宋塔

撰文 暂不留名、aier闽

海口天峰塔?

在福清市海口镇前村南门自然村凤林寺内的七星岩上,有一座小型石塔,八角七层,仿木楼阁式,高约7.5米,每层塔壁设壁龛,龛中浮雕佛像,塔下双层须弥座,束腰浮雕花草、狮子、持剑武士等。凤林寺前殿大而作为大雄宝殿的后殿小,十分反常,石塔位居两殿中间的狭小院落内,虽是高处,终究不为外人所见。

现场贴有文物保护标志,显示此塔为“海口天峰塔”,身份为“福清市不可移动文物点”。标志旁还有一块石碑,碑额书“天峰塔”三个大字,内容为“建于明朝万历元年(公元一五五三年),时值林正亨钦命户部侍郎,荣归故里拜祖而建塔铭记。”落款“海口镇人民政府立,公元一九九七年元月廿六日”

文物保护标志与1997年重修碑

在福清市文化体育和旅游局的官方微信公众号中,对天峰塔是这样描述的:“位于福清市海口镇海口龟山顶明崇祯甲戌年(1634),海口人都给事林正亨和举人黄见泰募缘鸠工兴建,该塔为八角七层实心花岗岩石塔,垒建于一块巨岩之上,塔高约7.5米,仿木楼阁式、每层塔壁设佛龛,龛内雕刻佛像。须弥座雕有花卉,动物图案。后塔毁于台风,1997年海口乡民集资重修古塔。”

而按照《中国文物地图集 福建分册 下》的文物登记资料,天峰塔位于”海口镇镇政府驻地龟山顶明万历元年(1573)为户部侍郎林正亨荣归故里拜祖而建,1997年重修。八角七层实心石塔,高7.5米,每层塔壁设佛龛,龛内雕佛像。须弥座雕有花卉、动物图案。”

三处材料,三种时间?综合多处资料来看,此塔疑点重重。首先,按照凤林寺内对自己的介绍,此处为七星岩,不曾提到龟山二字;其次,建塔的时间出现不同说法,必有错谬;以及,此塔保存完好,可不像是被台风毁坏后重建的。

而从时代风格来看,福清存有多处明代石塔,如瑞云塔、紫云宝塔、迎潮塔、鳌江宝塔、万安祝圣宝塔等,其共同的特征是塔檐大幅缩短,显得塔身粗壮僵直,不再有早期楼阁舒展飘逸的观感。显然此塔与它们不同。

那么,此塔是明代的塔吗?甚至,此塔是天峰塔吗?

龟山?

龟山在哪?和七星岩是什么关系?

根据清康熙《海口特志》,龟山位于海口民城内,又叫岐山,旧有塔。龟山塔,在方民里海口龟山,寺首僧从登有道,乃邑人钦信,募缘造及三级,用工精致,非他塔比,然垒石续之,恐海寇至,乡人以此难之,只造三级,莫能成功,旧址尚存。”

而凤林寺所在的是镇东卫城,而非海口民城。所以文物资料中的龟山是张冠李戴,此塔也不可能是龟山塔。

《海口特志》中记载的龟山塔

文献中的天峰塔

历史文献中的确是有“天峰塔”的。

清乾隆《福清县志》载:“天峰塔,在镇东卫南门外,明都谏林正亨、总兵刘应宠、举人黄见泰募建。”

清康熙《海口特志》载:“天峰塔,东村垒石七级,高广佛像虽不侔于瑞峰,亦一方胜概也。崇祯甲戍年,都谏林公正亨、孝廉黄公见泰创建,旁有塔寺,当日命名谓之天锋。有人议之曰:锋不可露,恐兆两城干戈,丁亥年果罹惨变。今以愚见,可改为’天辅塔’,取九星辅佐之义,两城俱在其右,必获康居。吉凶虽由天数,亦强人谋,勿以某刺谬可也。峰辅同音,谓之天人皆欲避之。古语云:语为吉祥多富贵,是也。”

首先是时间问题。林正亨是明万历十八年生人,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怎么可能在万历元年荣归故里建塔呢?《海口特志》所载的“崇祯甲戍年”应当是准确的,也就是崇祯七年建天峰塔,此时林正亨任户部给事中,符合文献记载。

然后是地点。有几个描述方位的关键信息——“镇东卫南门外”、“东村”和“两城俱在其右”

由“南门外”可知天峰塔不在镇东卫内。那么验证凤林寺是否确如寺中所说的位于镇东卫西关内就非常关键了。镇东卫城址已经完全无存,现在已经无法找到准确的城墙和城门的位置。目前已知镇东卫在城里村附近,而凤林寺东侧约200米处被村民称为“南门兜”。镇东卫是明代卫所海防系统的重要一环,在古籍方志中不难找到其身影。而凤林寺虽在《福清县志》、《海口特志》、《续海口志》等历史文献中都没有明确文字记载,却正好在图志中寻得蛛丝马迹。

清乾隆《福清县志》的”盐场图”中绘制了镇东卫城及周边的地形与地标,其中绘有凤林寺与妈祖庙,并带有一塔,此处明确标注“凤林寺”。而在“龙江月棹图”中再次出现妈祖庙和石塔。现在凤林寺旁确有一座重建的妈祖庙。且两图的位置都在镇东卫西门内不远处一岩石之上,山下都有一“恩荣三世坊”。此牌坊据《续海口志》记载,“在镇东西门内,布政使佘梦鲤坊,今虽尚存,多有剥落。”2015年,海口村民在盖房时挖出一块石匾额,上书“明赠中大夫、广东布政司右参政,祖佘允昭,父佘锟。嘉议大夫、湖广按察司按察使,钦陛二品俸佘梦鲤”。据村民所说牌坊原位于“官下尾”,后牌坊倒塌,残件被搬去修建水库、水井,而“官下尾”就在凤林寺的西侧100多米处。图中的几处地标全都能一一对应,显然当今的凤林寺就是图志中的凤林寺无误。

2015年,海口村民在西门内挖出恩荣三世坊构件

至此我们已经找到了凤林寺比较准确的相对位置。那么天峰塔应该在哪里呢?那就要从另外两个关键信息——“东村”和“两城俱在其右”——入手了。

之前搜索林氏岭顶厝相关资料的时候,恰好在《福清林氏大宗谱》中找到“前村林氏”:前村,又名东村,地处福清湾北岸,是海口镇南大门。东邻斗垣村,西接立新村,南面港湾,北与古镇卫城(今城里村)接壤,为红山、龙江、门前三江环绕。”对照历史卫星图,东村就是今天的前村自然村,镇东卫城和海口民城都在其西面,符合古人坐北朝南视角的“俱在其右”。而今天隶属于前村行政村的南门自然村,也就是凤林寺的所在地,其实原本是在城内的。

1978年卫星图中的镇东卫城旧址附近
今天的镇东卫城旧址与周边山川古迹形势

那么,还有没有一种可能,天峰塔是从东村被搬到了凤林寺中呢?

答案是否定的。按照《海口特志》记载,天峰塔“高广佛像虽不侔于瑞峰,亦一方胜概也”,宋代瑞峰塔是一座可以登临观日的大型石塔(民国初倒塌),据说比瑞云塔还要高一点,那么天峰塔应该与鳌江宝塔、万安祝圣宝塔体量相当,而不可能是7.5米高的小塔。

有幸的是,我们也找到了一些天峰塔的图像。

在清康熙《福清县志》的“福清县境图”中,就有“天峰塔”,绘在镇东卫旁东村处,略小于瑞峰塔,与文献相符。又有,清乾隆二年的《福建通志》中的“海岛图”也画出了天峰塔,虽然没有标注文字,但“两城俱在其右”的方位足以帮助辨认。而到了乾隆十一年的《福清县志》中却已不绘制天峰塔了,不知道是绘图省略了,还是天峰塔正是在这期间倒塌的。

清乾隆《福建通志》“海岛图”中的海口民城与镇东城

那么,是什么塔?

答案近在眼前。

凤林寺前殿中保存着三通古碑,分别立于清嘉庆、光绪和民国年间,其中嘉庆碑的序文就明确写道了这座石塔。

镇之西关内,不数武翼然鹄立者,凤林寺也。地踞七星之胜,峰峦叠嶂,气象万千。寺之后有浮图,云霄直上;寺之前为雉堞,形胜巍峨。外而远屿浮青,长江万顷,洵与王子安《滕王阁序》“襟三江而带五湖”之句近是。独是寺之建修,前诸君子历有成功,兹复新建前座楼台,式廓其模伡,龙江一派,渔舟月棹,远望焉,仿佛倒影画图,镇卫一巨观也。斯役也,兴于夏初,秋杪即告厥成,计费金四百有奇,是皆倡举,功有难容以泯没者,爰勒石以垂不朽云。

修建凤林寺碑 嘉庆十二年菊月吉旦……住持僧性通仝立石

读了碑就清楚了,这座石塔就是凤林寺之塔。

那么凤林寺塔的年代呢?

最好的情况是有纪年题记。可惜我们没能在凤林寺塔上找到(或许因为风化严重),仅在第二层塔身佛龛上方发现题记六处,由于石塔风化剥落,仅可部分辨认,从这些片段中大概能够知道这是一座由僧人主持、募缘建造的佛塔:

僧元靖为亡□生界
林□为自身保安捨
□□□先伏为考妣□捨
□□为考妣二亲生界
……六缘奉
……进……

这种求保平安、为往生捨的题刻,常见于福建宋元的石塔、石桥上,而异于福清几座明塔上的题记。

没有直接证据就需要做比较。最有可比性的是龙江桥头的两座石塔,大小、形制、风格最为接近。龙江桥塔是公认的宋塔,两塔均为八角七层,仿木楼阁式,高约6米,每层塔身刻出瓜楞柱,塔壁设壁龛(大部分龛中无佛像),塔下单层须弥座,须弥座之上有一层平座。除了须弥座只有单层之外,整体与凤林寺塔非常接近。距离稍远一点,在闽侯尚干、青口还有三座小型宋塔,分别是尚干庵塔、莲峰石塔、青圃青石塔,也颇有参考价值。更远一些,在福州城内还有一座开元寺塔。(有意思的是以上六塔也都没有准确纪年)

我们发现凤林寺塔与这六座塔有许多相似的细节。

1、塔檐飘逸舒展,在塔檐上以浮雕形式表现屋面瓦垄、垂脊、翘角甚至瓦当滴水等,仿木程度高,是典型宋元时期的石塔风格。

2、除了龙江桥西塔完全没有佛像,其余六座塔的塔身大部分都雕刻了单尊佛像,而且都出现了设置个别一铺三像的设计。尚干庵塔在第一层八面均为一佛二菩萨,另外五座都是只设一处一铺三像,开元寺塔已经非常模糊的一佛二菩萨位于塔身一层,龙江桥东塔一佛二弟子位于塔身二层,青圃青石塔、莲峰石塔、凤林寺塔的一佛二弟子位于塔身一层,这五处一铺三像也表明了塔的正面所在。

3、七座塔的塔身与须弥座之间均有平座层(有的每层都有)。开元寺塔、凤林寺塔、青圃青石塔均浮雕单钩阑(有寻杖、斗子蜀柱),尚干庵塔、莲峰石塔只浮雕花板,五座的花板中都浮雕相似的团窠,龙江桥塔平座无雕刻。这种团窠常见于福建宋元遗构,主要出现在花板(栏板)、束腰等位置。

4、凤林寺塔须弥座束腰转角处雕刻持剑武士,共有八尊,姿态各异。在尚干庵塔、青圃青石塔的须弥座中也有持剑武士。三者都是典型宋元时期浑厚、立体的雕刻风格。更不用说凤林寺塔须弥座中,在团窠内雕刻狮子、团花更是典型的宋元风格。

综合以上几点来看,凤林寺塔当是宋塔无疑。而且塔的位置处于山体、寺院的最高处,与不远处的宋代瑞峰塔布局相似,都是早期佛寺以塔为主的格局。如果尚干庵塔原来有塔寺的话,应该也是类似的布局。

恰逢四普,(但愿)福清有幸能够增加一座宋塔。拨乱反正、“重新发现”凤林寺塔无疑对于研究福州早期(小型)佛寺和佛塔具有重要意义。

知往鉴今 | 福清龙首桥、瑞云塔、黄阁重纶坊、水南塔

福清龙首桥原位于福清古县城南门外,最初为木桥,宋天圣五年(1027年)由灵石僧人洞然募缘建造为石桥,初名“通海桥”。元祐二年(1087年)重修,改名“坦履桥”。绍兴二十年(1150年)重修,并改今名“龙首桥”。元至治二年又修。明万历初县令许梦熊大加修葺。因为龙首桥直通南门和县衙,为堪舆所忌,万历丁未年(1607年),叶向高长子叶成学募资,将桥东移至小孤山下,桥长五十五丈,有十九门,并在桥头新建瑞云塔。移建后,清康熙十年、雍正五年重修。后南端八门圮毁。1958年在原石板上架设木梁木桥面,并改10号桥墩为桥台,总长压缩为10门。1980年又加建钢筋混凝土墩帽、桥面。1987年11月23日,龙首桥被公布为福清县第二批县级文物保护单位。2007年左右,福清市重修龙首桥,拓宽龙江河道,在南侧新建桥墩,恢复龙首桥为十九门。

瑞云塔位于龙首桥东头小孤山上,由叶向高之子、符丞叶成学与知县凌汉翀募建,名匠李邦达负责设计施工,明万历三十四丁未之季冬(叶向高原文如此,万历三十四年应为丙午年)兴建,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竣工,并在塔下建瑞云寺。塔为石仿木楼阁式塔,八角七层,高三十四点六米。下有须弥座,各层塔壁及楼梯转折处有佛龛,各层塔门左右均立有两武士,各翼角上坐一尊镇塔将军,共有各种大小浮雕和镂雕菩萨、力士和佛像三百八十八尊。1961年5月被公布为福建省首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黄阁重纶坊位于瑞云塔西北,建于明崇祯元年(1628年),是裔孙叶长青为叶向高建,因叶向高曾在万历、天启朝两度入阁任首辅,故而得名。坊为四柱三间石牌坊,用花岗石砌筑,仿木楼阁式,重檐四坡顶,宽11米,进深3米,通高10.07米。1985年被列为福建省文物保护单位。

水南塔位于龙首桥南水南村中,始建于北宋宣和元年(1119年),由居士林庚舍地兴建,共七层。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遭大风,“谯门与塔同坏,仅存七级”(县志原文如此)。南宋绍兴十一年(1141年)由黄姓鸠金续之,至绍兴十七年(1147年)始成。塔高22米,仿楼阁式,七层八角。下四层的构造做法、雕刻图案等与上三层有较大区别,现在一般认为下四层为宋代建筑,上三层为明代建筑。1981年2月25日公布为第一批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参见:《福清两石塔》

闹市尘封——福清玉亭林氏岭顶厝

听朋友说,最近发现一座明代大厅,就在福清市中心。这可不得了。要知道福清古县城及城外最发达的利桥片区,都已历经大规模拆建,就剩那么点片鳞碎甲了;乡村地区则由于近代堆金积玉,大量翻建新厝,也向来难觅早期木构。

找着一看,果然很中心,距离瑞云塔直线仅二百多米,与新开发的利桥古街几乎是一墙之隔;不过是背对古街,坐西朝东,要绕一圈小巷才能一探究竟。

还没进院,就能明白为何湮没无闻。曾经的大厝已经成了大杂院,所有的房间都早已被改建为楼房,连着外边一圈的自建房,几乎分辨不出原来的边界。只有中轴线上的大门和厅堂,幸亏于家族祖厅的身份,被保留下来。大门口还立着三块十几年前的芳名碑,碑中出现了这座大厝的三重名称:岭顶厝、林氏祖厅、泰山公佛殿。

岭顶厝门口

穿过狭窄杂乱的天井,走进下落(前座)大厅,就能发现这座建筑非同等闲。下落仅存大厅三间,厅面阔8.46米,进深七柱十一檩,大厅进深9.74米,前后各有单步走廊,平面大致前后对称。大厅内不落柱,以两根纵向圆扛梁,减去四根内柱,改为扛梁上立蜀柱,蜀柱上分别穿插横向的一梁、二梁、穿枋,形成井字形梁架结构。五架梁(一梁)以上结构形式与明嘉靖十八年(1539年)后溪崇福堂相似,不同的是使用驼峰,与福州地区官厅的习惯一致。驼峰、灿栱、雀替等雕刻绵密的如意卷草,明风浓郁。扛梁上看架(襻间)做弯枋、一斗三升,明间后看架弯枋下凹处浮雕卷草、壶门,未形成虎面。厅屏在明次间处于同一柱位,呈一字形,不似多数敞厅做进屏。扛梁底净高仅有3米,脊檩距地面仅有4.7米,屋面低矮平缓,高宽之比例偏扁平,给人的体感还比较宽敞,总体尺度上在福州算是中小型的敞厅。

上落(后座)位于七级台阶之上,足以体现山坡的地形。残构仅有明间和右次间两间。明间面阔5.58米,进深九柱,进深第三至第七柱,为后厅,厅内前后看架上做弯枋、一斗三升,曲线疏朗,属于非常标准的明代中期风格。有意思的是明间前廊进深两间四步,而次间前廊进深一间两步,若恢复原状,则是双层凹入的前廊空间,类似于闽南的“双踏寿”。这种做法暂时仅在玉亭林氏的三座明代大厝中见到(另外两座都在林氏宗祠后),非常罕见。

虽然整个建筑里外一副衰败的景象,但还是能看出其非同等闲的身份。大厅前廊明间挂着两盏福州传统的灯笼,灯笼上写着“玉亭林□”、“河南道监察御史”,这是一条非常关键的线索。所谓祖厅,即祖先建造的房子,若人物为官的时代与建筑年代大体吻合,基本上能够排除后世翻建,大概率正是此人所建。据居民说,祖上确实曾任河南道监察御史,但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也说不出准确姓名。监察御史在明代为正七品官,不算大官,但在民间也是数得上的人物,大体合乎这座敞厅的规格。

通常,有个一官半职的都能在族谱中查到,或者在宗祠里就能找到介绍。玉亭林氏宗祠就在不远处的后山顶春坪崎,已经完全新建,而且没有开门。不过很幸运的是,在门口的芳名碑中,靠前的位置写着“长干支 灏公后裔 岭顶厝 仓仔厝 城隍巷”,说明岭顶厝这一支分出来、最有名望的祖先为林灏公。

首先查县志,最常用的清乾隆《福清县志》中有:“林灏,希程,超贡,授河南道监察御史”,人物、出身、官职对得上。再查明嘉靖的《福清县志续略》,得:”林灏,字希程,文兴人,洪之兄,正统二年贡“,又有两个关键信息。其一,”文兴人“,即福清文兴里,再查1994年《福清县志》中的”古今地名对照表“,文兴里包括今天瑞亭一带,而”瑞亭“是取瑞云塔和玉亭各一字,正是岭顶厝所在。其二,”正统二年贡“,说明是1437年的贡生,与建筑年代差不多。

再查阅《福清林氏大宗谱》,其”人物篇“中确有林灏其人,记载与县志一致。而”蕃衍篇“-”玉亭林氏“则记载:”长干支六世祖灏公,字希程,号融东。明正统丁已(1437年)攀贡,授河南道监察宿史,后裔世居后山顶。“进一步确认了世居的地点。而在”玉亭林氏世系简图“中,林灏为第六世兄长,其弟中最小者林洪(景泰四年举人)。

至此,所有的资料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基本确定岭顶厝暨林氏祖厅,是林灏的故居。只可惜,实在查不到林灏其人具体的生平,为官的时间和生卒年等也就不得而知,无法进一步缩小时间范围。只有极少数大厅比如连江孙察院故居,能够在族谱中记载精确的建造年代,并且实物和文献同时留存,这是一种常态。

大致从正统二年往后推算,建厝的年代应该在15世纪下半叶。五百多年的时间跨度,已经足以让岭顶厝跻身福清现存最早木构建筑(之一)。

有趣的是,在近年的某些官方通稿中也能见到”岭顶厝“,在利桥历史街区中,并且”已基本修缮完毕“、”有了新身份“。

奇怪!岭顶厝明明在城中村一般的环境中,一副摆烂的样子,而且哪里有保护身份呢?再一查图片,好家伙,原来官方认定的岭顶厝是一座近代单体民居,就在真正的岭顶厝后面不到一百米。

看来福清的四普工作,任重而道远啊。

(本文得益于aier闽、福清哥消夏的梦呓提供的相关信息,特此致谢)

知往鉴今 | 福清豆区园

福清城内豆区园,是明末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宅园,念作“豆ōu园”。“豆”和“区”都是古代的一种容器,也是容量单位,四升(一“升”约200ml上下)为一豆,四豆为一区,用作园名,意为弹丸之地耳。叶向高自编年谱《蘧编》载:

初买龚氏宅,甚隘,无力他徙,于西关外觅隙地数亩,辟园筑室,为游息之区,意殊乐之。

(卷一,万历三十年)

所辟西园现已不存。除此二园外,叶向高在府城内还有一处芙蓉园,为福州名园。

关于豆区园的面积,现有资料大多称“近200平方米”(或“不及3亩”),实则有近2000平方米,即使只计算园的部分,也有1000平方米左右。这在福州现存诸多园林中,已为大观。

此园虽是从他人处购置,但叶向高大概是亲自修葺过的,并且用心不浅。园中多置奇石,首屈一指为闲云石。闲云石高4.9米、宽2.35米、厚0.35米,正面篆书“闲云”二字。《(康熙)福清县志》载:

闲云石,在县城豆区园内,大学士叶向高自为铭曰……

题记位于石背,全文如下

此石来自海上,酷似一片云,或谓似鲤,鲤能化龙,云从龙耶,爰为之铭:为云为龙,变化何穷,起沧海,升层穹,壁立乎此中。

然后是百猴石,为一柱状钟乳石,约3米高。清代《闽杂记》载:

福清叶文忠公园多石,大小百数,皆有名,池中一石直立如柱,高丈余,围二三尺,雨后则四面皆现猴形,头面手足,莫不备具,晴则不甚辨也,百猴石数之实只八十有一,云百举成数耳。

又有“浮海山石”等奇石种种。《闽杂记》又载:

叶园荷池旁,假山叠石为洞,高丈余,可通往来,洞门上三石纹如蜂巢,隐成“浮海山”三字,大皆径尺。每石一字,大小既同,神势亦洽,俨如一手书,远望尤似,此与百猴石皆园中石之最奇者。其余又有伏虎踞龙、盘螭舞凤、达摩渡江、项庄舞剑、鲤鱼跳龙门等皆以形似名之,无甚奇也。相传文忠爱石,告归后,门生故吏所献,或航或辇,一石所费有及千金者。文忠在时,最爱一喷云石,高只二尺余,每天将雨,辄云气潇然自诸窍出,形质亦兼,有皱瘦透之胜。文忠故后,不知何时为人窃去矣。

按照以上文献来看,大约可以推想,在万历四十二年辞官归里之后,叶向高应该是在豆区园居住并经营了一段时间。不过到了清中期,豆区园已经不是叶家的了。《闽杂记》有载:

福清叶文忠园,今归吴擢英上舍,道光甲午,以八百金购之叶氏者。

至新中国成立后,豆区园为县政协和工商联的办公处,文革期间遭到较大破坏。至1994年,才由福清市政府加以修缮,“保留原有古建筑风格,依照历史记载恢复原貌,并适当扩大建筑规模”。1999年,以豆区园为馆舍,福清市博物馆成立。

整体而言,豆区园的基本格局算得上是沿袭旧制,东区为宅院,西区为花园。不过这宅院,与花园北面的办公楼,及园中亭、阁等建筑皆为1994年后所建,粗枝大叶,不足观也。园中北侧为主假山,高数米,基本由湖石砌成,山中部有雪洞,洞口题曰“小蓬莱”,洞中抹灰作湖石褶皱状,这是福州园林叠石的代表性技艺。山东、西各有磴道至山顶,山顶置一亭曰“集翠亭”,可俯瞰全园。池位于园南,其水面大小约与主体假山相当,自东侧一狭长涧流而出,作水源之意,与江南园林之技法相似。假山东南有一余脉伸出水面,置一水平片状巨石,半悬于池上,其上置一白色花岗石峰,称“钓鱼台”。

园中最妙的是,“钓鱼台”东南架桥三座,呈树丫形相交。三座桥各不相同,一座为平梁桥,通书斋;一座为湖石砌成拱桥,颇有山野逸趣。最为精彩的是南侧的石拱桥,是两块由巨石凿成的长4.6 米、厚 0.22 米、宽 0.24米的“石拱”并排架设,其形如长虹卧波,意境高古。在常熟赵园·曾园中,有明万历间御史钱岱“小辋川”遗构石拱桥一座,其形如出一辙。此二桥可为晚明审美之典范。

可惜在2019年,管理方福清市博物馆以安全之名,在石桥、假山上安装栏杆,古意全无,大煞风景,以膨胀螺丝固定,更是煮鹤焚琴,为恶不悛。

可怜一代名/明园,至今不过是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怪哉。

▼ 常熟赵园·曾园中的石拱桥

▼ 其他豆区园现状照片

罗源风物 | 皇万村

皇万村位于洪洋乡东部、天堂山东北一处凸出的山麓,洪洋溪自西向东南环村而过,非常符合传统相地的风水要求。最早黄姓迁居此地,后范姓也迁至此,叫黄范村。古文人为奉承皇帝,改叫皇万。现村中以黄、陈两姓为主。

两层高的黄氏祖厅位居皇万村中心,以俯察的姿态统领着全村的空间格局。黄氏祖厅现存建筑可追溯至明代,同时周边保留有多处明代民居和祖厅,全村明构数量在罗源乡间可谓翘楚。或许正是因为明构保留较多,全村的古厝都以古朴的悬山屋顶为主,少见闽东标志性的马鞍墙,因此整体风貌殊异于其它古村,甚至可以说呈现了明代以前闽东村庄的面貌。虽然既非“历史文化名村”,也不是“传统村落”,皇万村的风貌并不输于罗源现有的那些“传统村落”。如果说在大多数古村欣赏的是被符号化的“皮相”,那在皇万村要鉴赏的就是“骨相”了。

皇万村全景
皇万村黄氏祖厅与周边民居群
皇万村黄氏祖厅几乎是鹤立鸡群的姿态
民居群中的黄氏祖厅
建于明代的皇万宫
皇万村中一祖厅前的石埕被用于晒谷

罗源风物 | 百丈村

百丈村位于罗源县南部庭前山下,毗邻连江蓼沿。百丈溪自被向西南流过山麓,在村尾从巨石崖壁上快速滑落,称为龙潭瀑布,瀑布之上有古榕,有水尾宫,属非常典型的传统水尾配置。百丈村的房屋都建在溪北岸山脚下,远离溪水,中间为农田,由于地势开阔,这里的民居普遍做得疏朗大气,多数为堂横式大厝,除了宽敞的天井外,厝前还有与建筑等宽的大埕,足见此地民殷財阜。

百丈村还是革命老区基点村。1934年8月12日至14日,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驻扎百丈村,在陈氏大院设临时指挥部,与闽东游击队会师,并对攻打罗源县城方案等作了周密部署。8月14日凌晨,经过激战,先遣队一举攻克罗源县城继续北上。现在,百丈村已经成为重要的党史教育基地、革命传统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百丈村于2021年被列入第四批福建省传统村落。

百丈村全景(自东向西)
百丈村全景(自南向北)
百丈村全景(自西向东)
百丈溪龙潭瀑布
百丈村中的土地庙
百丈村吴氏宗祠

罗源风物 | 福湖村

福湖村是罗源县著名的畲族村,于2015年被列入第一批福建省传统村落,位于霍口畲族乡霍口溪南侧、南峰山北麓,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村域大部分为丘陵山地,森林覆盖率达85%。自明代起畲族入迁罗源,清康熙年间,福湖蓝氏始祖元位公入迁福湖,同时期迁入的主要有雷氏和蓝氏,后又有黄氏迁入。雷氏居于村后相对高的山坡上,蓝氏和黄氏则位于相对低的平坦处。如今村中百年以上的古厝约有十座,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雷家大院和蓝家大院。

福湖也是革命根据地之一。民国23年(1934年)福湖成立苏维埃政府,畲族上层人士、知识分子雷梅波任主席。民国37年(1948年),福湖村在中共领导下建立武工队,集中点设在雷氏祠堂兼私塾内。武工队以福湖和周边畲族村民为骨干,曾经为地下党、解放罗源等周边地区作出贡献。解放后旧址改办福湖初级小学。

福湖村全景
福湖村蓝家大院

罗源风物 | 丰余村

丰余村位于飞竹镇北部,坐落在两山之间,西面是半岗峰,东面是月爿山,呈南北狭长线性布局特征,分上村、下村和水尾厝三个部分。村中溪流蜿蜒曲折,以九曲为名,一衣带水,自南向北贯穿全境,上游为泰山府;而在村水尾出口处,建有忠烈尊王庙,种风水林,筑堤拦水。九曲溪两岸房屋以溪为轴,由山脚依次向上,随山势起伏,错落有致,自然和谐,是典型的山地阶梯式布局。村中叶氏祖厅建于清代,上下两层,前有院埕,围墙前立着十三对旗杆石,凸显丰余人才辈出。1933年,国民党罗源县政府在丰余叶氏祖厅开办兵工厂,1934年初,闽东工农红军第十三独立团攻克丰余,将其收编成红军兵工厂,主要生产各种简单兵器及服装、子弹带等供部队使用,现在叶氏祖厅成为了一处红色纪念地。

丰余村于2015年被列入第一批福建省传统村落。

丰余村全景
丰余村民居的风火墙,造型复杂,层次丰富

罗源风物 | 斌溪村

斌溪村境内有一溪流自东北向西南横贯全境。北宋初期,余氏自古田杉洋迁入定居溪之北岸,余氏后裔遵循祖训,重视教育,崇尚文化,将居住地称为文溪。明天启元年(1621年),余氏后裔余一凤迁居溪之南岸,迁居后除继续崇尚文化外,还兴习武之风,居民将居住地称为武溪。直至民国时期,村以文武溪为名。1950年,为了书写和称呼方便,村民将”文”与”武”字合二为一,改文武溪为斌溪村,并沿用至今。斌溪村于2020年被列入第三批福建省传统村落。

北岸的文溪自然村传统格局最为完好,余氏祠堂位于村落中心,并设有私塾、建有书院,村民好学之风盛行。一条古道从文溪村中穿过,明代至民国时期,商业、服务业较为发达,古道两旁还留有明代和清代民居多座。文溪溪尾师公祠后,有一条罗源至古田的县际古道,经高峰岭、六丘岭、大圣宫、石桥头、半岭亭,翻过太阳山就到古田县善德村。这条古道在1934年“二三革命 ”时期及解放战争时期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当时的物资都是由古田通过这条古道运往王家湖、丰余、霍口等地,因此这段路也被村民称为”红军岭”。

文溪村俯瞰
文溪村中的古油坊

罗源风物 | 塔里洋村

塔里洋村是罗源县西部飞竹镇的一个蓝姓畲族村,村屋主要集中在塔里自然村。村庄建在半山腰上,背后的鼓角岩誉称奶娘山,山峰之巅的紫岩看似鼓角,故称鼓角岩。村前水尾处有楠木、红豆杉等古树形成风水林,并围出一口风水池。村中房屋层层升高,各自依山就势,呈扇形分布,视野开阔,可饱览四周的茂林修竹、远眺重重山峦。此外,塔里洋村境内还有蓝氏宗祠、英显尊王宫、西洋宫、陈靖姑墓、试剑石等古迹。

塔里洋村2016年被列入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

塔里洋村与奶娘山全景
塔里洋村水尾的风水林和池塘
西洋宫后的陈靖姑墓,部分石雕为元代构件

罗源风物 | 深坑村

深坑村位于中房镇西部的深山之中,深坑其实不是“坑”,海拔约有380米,不过是占据了群山之中相对较大的一块平地,因这片山区与中房等集镇距离都比较远,深坑逐渐发展成为了周边数个村落的交通和贸易中心,也是相对较大、人口比较密集的一个村庄。在南北贯穿深坑村中心的小溪边,还保留了一排旧时的店铺。深坑是罗源屈指可数的整体风貌保留较好的聚落之一,村中基本没有不协调的新建筑,同时因为过去人口较多,建筑比较密集,形成了一定的街巷,与罗源多数村庄呈开放或者散点的布局形成鲜明对比。

深坑村于2014年被列入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

深坑村全景(自南向北)
远眺深坑村(自东向西),周边是广袤的山林
稻田与村落
深坑村的魏氏祖厝内陈列着上百本各地的志书

罗源风物 | 溪门村

溪门村位于中房镇西部,比邻另一传统村落深坑村,地处一处东西向狭长的河谷,从暗亭岭和云梯两个方向流下的溪水,在村东交汇,向西流过,在村中相对平缓的地带形成约20米宽的水面。从云梯下来的溪水要经过一段穷崖绝谷,形成一道龙潭瀑布,瀑布下不远就是一座建在巨石上的石拱桥,造型优美,形同满月,称为“卷桥”。石拱桥所连接的,就是翻越暗亭岭,通往中房的古道。村中的房屋坐落于溪流的南北两岸,依靠溪中的几条碇步桥来往交通。因为地形所限,房屋距离溪流很近,也没有几分田地。溪门村的房屋建筑乏善可陈,但以溪水取胜,环境清幽,与世无争,算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

溪门村于2023年被列入第六批中国传统村落。

溪门村全景俯视
溪门村的典型山谷地理环境
溪门村水头两溪汇流处(2018 年老照片)
溪门村水头石拱桥
溪门村水头龙潭瀑布

罗源风物 | 厚富村

厚富村地处罗源县西北部山区,北宋后期朱氏先祖迁居于此,至今已有近千年历史。村庄四面环山,因森林繁茂物产丰厚,得名“厚富”。村东有水发于飞仙岩,经厚富盆地西北仅有的豁口,倾泻直下,落差达数十米,即为“厚富八景”之一的“层岩飞练”。瀑布之上,原有罗源唯一的木构廊桥(惜已火毁),桥旁还有临水宫和两座石牌坊,构成一组闽东最为经典的水尾建筑群。村中还保存有明代的朱氏祖厅和清代的朱氏宗祠,典型中国传统乡村的空间要素无一不备,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厚富村十余名青年建立了厚富乡苏维埃政府。1934年8月,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途经连江罗源,留下五百多名伤病员。红军总医院罗源厚富分院就设于中房镇厚富村朱氏祠堂内。在当地党组织和广大群众配合支持下,大部分红军伤病员得到及时救治。治愈后,先遣队战士重新走上革命征程,成为地方党组织、地方武装的骨干。

厚富村于2019年被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

厚富村全景(自西向东)
厚富村临水宫和双牌坊

罗源风物 | 吉际村

吉际村旧名“吉漈”,四面青山耸立,仅在北面有一水口,地势陡降,形成一小漈,故名。在溪水下游有一块经溪水长期冲刷形成的天然石块(现状不存),因为形状酷似琵琶,被当地人称为“美女琴”,在汛期,“美女琴”具有分水的作用,据说以前涨洪水的时候,流水冲击石块,石块会随水转动。村庄选址于狮头山西麓坡地,几乎没有多少平地可供开垦,至明末清初时才有黄氏从宁德迁入。洪洋方向过来的古道过岭头隘从吉际穿过,北行不过两公里至中房。村中房屋都只有一进深,分布于山坡的各级台地,依赖纵向的石阶相互串联,形成高低错落的山地村庄风貌。村内有一山泉流下,在村中部形成一汪水潭,成为吉际的主要饮用水源。

吉际村于2019年被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

吉际村全景
吉际村口的阴阳风水树(古枫香)
村中心水潭是过去的饮用水源
村民在清理自家后墙上的植物

罗源风物 | 林家村

林家村位于中房镇北部,南连中房,北接宁德,河洋溪经村庄东侧自南向北蜿蜒流过。从罗宁古道至中房的乡道穿村而过,在林家村可折向北通崇寿寺、宁德后溪村,形成一处三岔路口,行人商贾往来众多,村庄至今留有旧式的商铺。林氏自宋元祐三年(1088年)迁入罗源中房,耕读传家,人文鹊起,仕宦辈出,在明清两朝涌现了十八位举人两位进士,林氏祖厅前的旗杆林即是一证。村中历史遗存丰富,除明清的林氏祖厅之外,还保留了古民居二十余座,东山宫、崇寿寺、崇宁宫等散布在村庄周围,还有古墓、古井、古树、天然牛石、龟石、雁石等,名胜古迹,自然风景,不可胜数。

林家村在2019年被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

林家村全景俯视
林家村全景
林家村林氏祖厅及周边鸟瞰
村民在林氏祖厅前晒谷

在闽东回眸老礼堂

这是张艺谋的电影《一秒钟》,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讲述一个失去女儿的劳改犯张九声为了看一部电影(的新闻简报)铤而走险的故事。电影大部分的情节就发生在一座影剧院内。

电影《钢的琴》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下岗工人陈桂林为了争夺女儿的抚养权,召集从前的工友,在废弃的厂房里用废弃钢材铸造“钢的琴“。剧照上的片段是主角团一起赶到一座电影院找一名欺负工友女儿的年轻人算账。

电视剧《漫长的季节》的背景设定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东北,即将倒闭的桦林钢铁厂周围发生了一起碎尸案。剧照中的礼堂是桦林钢铁厂召开职工大会宣布下岗名单的地方。

这三部影视作品都是典型的“年代戏”。《一秒钟》被宣传为张艺谋导演给电影的情书,张艺谋用镜头语言赋予了影剧院如精神殿堂般的崇高感。《钢的琴》则是缅怀旧时国营工业大厂的辉煌,和敢闯敢拼、用劳动创造价值的工人阶级精神。《漫长的季节》是一部以凶杀为主线的悬疑剧,但被认为“呈现了东北90年代后的社会动荡和转型阵痛”[1]

这是福州闽侯福建八闽汽车总厂的工人俱乐部。该厂区的前身是创办于1950年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建省军区汽车修理厂,1986年厂区并入国营福建八闽汽车总厂。2010年,福建八闽汽车总厂宣告破产,该厂区至今保留了大量的厂房、宿舍、办公楼和公共建筑,而工人俱乐部现被用于囤放杂物。

《一秒钟》拍摄的影剧院在甘肃敦煌,《钢的琴》则在辽宁鞍山取景,《漫长的季节》的背景虽然设在东北,但是剧照中的礼堂实际上却是云南昆明五钠厂电影院。四座建筑,分别位于中国的西北、东北、西南、东南。为什么在相隔数千公里的地方,会有那么相似的建筑?为什么西南的电影院能够“冒充”东北的礼堂?又是为什么,这些老建筑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经济体制开始转向社会主义经济,也就是以国营和集体经济为绝对主体。在这一背景下,工人和农民是为国家和集体进行劳动生产活动,国家和集体则有义务满足前者对于精神文化的需求,从而使其更好地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因此,包括教育、娱乐、体育、文艺在内的各类活动,以及用于容纳这些活动的各类公共建筑,都是由国家或集体以计划的方式组织和建造。而计划性建设的典型工作方式,就是以行政区划、生产单位或人口数量为基准,按照一定的等级和配比建造设施和建筑。

早在1950年1月12日,全国总工会常委扩大会议第2次例会通过的“1950年加强工人政治文化技术教育工作的指示”中提出:在1950年内凡有2000人以上的工厂、企业,应创设一个俱乐部、图书馆及业余剧团,凡有50000人以上的城市应创设一个比较像样的全市性的工人俱乐部、工人图书馆、工人剧院。同时还规定工人文化宫、工人俱乐部的主要工作是进行政治宣传、生产鼓动、文化技术教育,并组织工人、职员群众及其家属的业余文化休息和艺术活动[2]。1953年开始,随着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实施,一大批工人文化宫、工人俱乐部建筑在全国各大城市兴起。

“工人文化宫”、“工人俱乐部”来自于苏联,主要包含教室、图书馆、影剧院等设施,“以歌舞、电影、图书班、歌咏班、演讲、比赛等形式提高了工人群众的文化素养,丰富了工人群众的娱乐活动,但更为重要的是展现了当前政权的先进性,增强其在工人阶级中的认同感,最终实现提高劳动人员的工作积极性、快速高效地建设社会主义事业的目的。”[3]

这一时期闽东比较典型的文化建筑案例有福州工人文化宫(1955年建)、福建省人民剧场(1954年建)、仓山影剧院(1956年建)、永泰影剧院(1958年建)、杉洋文化宫(1959年建)等(图10-14)。随着社会主义建设的不断深入,一些乡镇和较大的村庄、工厂、单位也开始配置各自的文化建筑。在这些地方因为人口规模和资源的限制,一般采取集中建设一处大型文化建筑的方式,尽量囊括文化宫、图书馆、影剧院等建筑的多数或主要功能。在城镇当中,“文化宫”和“俱乐部”一般以规模的小大相区别,但在乡村地区并没有严格固定的称呼,除了“文化宫”和“俱乐部”,许多地方则称之为礼堂,也有的叫会场、公社、影剧院、电影院,其实从建筑来说大同小异。以下为了方便行文,暂且统称为礼堂。

礼堂建筑大都以相同的风格设计,在平面上比较方正、对称,正立面采用三段式构图,中间高两边低,并使用古典柱式建立入口门廊。这一建筑风格被称为“苏联式风格”,或“苏式新古典主义风格”。当时新中国与苏联结盟,全面向苏联学习,大批苏联专家来华指导建设,同时也带来了“社会主义内容,民族形式”的建筑理论。所谓“社会主义内容”是为工人阶级服务的建筑功能,而“民族形式”的最初版本,就是“苏式新古典主义风格”。后来的“民族形式”又与中国的宫殿形式、地域形式或者现代形式相结合,发展出更多样的形式(图15-18)。

而在平面上,礼堂建筑大多呈一个倒置的“T”形:前部是一个入口前室,两侧售票,二层以上是办公室和放映室等;中部是长方形的观众厅,足以容纳数百甚至上千人同时观演;后部是舞台及后台。在建筑技术上,则普遍使用了——不如说是引进了——木桁架技术,实现大跨度无柱空间。对于大部分乡镇和农村地区,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大体量、大空间的建筑,它们恍若天外来客,以降临的姿态占据最显要的位置,睥睨着四面八方。不论在空间上还是秩序上,当时的礼堂建筑都起到绝对的统领作用。人们被聚集到这里,接受来自“上面”的宣教、指示、乃至命令……

在大礼堂出现之前,乡村地区的公共集会中心往往是祠堂,或是庙宇。新秩序的建立必然要打破旧有的秩序,最直接、最快速的办法,就是对原有建筑和空间的“破旧立新”。况且,那些祠堂和庙宇,在一段时期内都被归入“封、资、修遗毒”或者“破四旧”的对象,当然要接受新社会的改造,就算不拆除,也要砸掉塑像牌匾,把建筑当作一个纯粹的躯壳挪作他用(与现在说的“活化利用”颇有些相似)。正巧的是,闽东的祠堂庙宇中常常有戏台,把它们(拆)改为以戏场空间为主体的礼堂,不正是功能上的迭代升级吗?这完全符合当时对于进步的认识。

图31 长乐鹤上礼堂建于1966年,原址为忠烈祠建于清乾隆十八年(1753年)。现在该礼堂仍以“鹤上忠烈祠”名义列为文物

对于这些完全新建的礼堂来说,其空间必然遵守其固有的范式,也就是前文所述的“前室-观众厅-舞台”之空间序列(以下称为“新秩序”)。新建礼堂的布置、朝向主要考虑自身的正面性,也就是突出新秩序的主导地位。至于传统的戏场空间——其朝向恰恰相反,相对应地称为“旧秩序”——则可以完全摒弃。新旧秩序之别本质上是权力结构之别,即舞台与神明谁能够占据主位。所以可以看到,当尧沙的村民想要恢复神像的时候,按照原本的朝向,只能将其置于戏台之上的怪异景象。

图35 传统戏场的“旧秩序”与礼堂建筑的“新秩序”

偶尔能见到个别的礼堂,由于其远大于从前庙宇的体量,超出了场地所能提供的纵深,而采用了比较少见的布置方式。闽侯大湖松山胜境拆改为礼堂的时候,将建筑长边顺等高线放置,将大门设置在长边正中而非短边,取消了前室,进门即为大厅。当村民按照原有的朝向恢复神像的时候,就出现进门先拜神,舞台在其侧的微妙错位。

也有很多乡村没有从新开始建造一座礼堂,而是采用了小修小改的方式,产生了一些不古又不新的“礼堂”,大概是出于人力物力等因素限制。

罗源秋岭宫、仓山齐安斗战胜佛庙、闽侯直厅圣君庙便是沿用了旧秩序,只是将戏台扩大以适应新时代对于演出空间的需求。

图38 罗源秋岭宫戏台(2018年拍摄,建筑现已被拆除)

长乐厚福曹氏宗祠原本没有戏台,在改造的时候将戏台放置于后厅原本供奉祖先牌位的位置,便使得整体空间服从于新秩序。

在罗源至宁德一带,更习惯于把戏台建在祖厅前,而不是祠堂中。或许是出于空间的限制,也或许是服从于新秩序,有的改造案例并没有把新戏台放在祖厅前,而是放在里祖厅内。

罗源柏山卓氏祖厅本就是一座立体的祖厅,大厅在楼下、祖先牌位在楼上,这种上下厅叠放的空间关系偶见于闽中到闽东的山区,值得关注,本文暂且不赘述。卓氏祖厅在一楼的穿斗架的后部愣是塞进了一个舞台,形成礼堂式的空间,而其与楼上祖厅恰好几乎没有干扰。

罗源中房厚富朱氏祖厅从留存构件来看,原本是一座明代中期的敞厅建筑。1967年改造的时候替换了木柱、抬高了梁架,在后堂位置加建一座戏台,于是大厅就成了观众厅,柏山卓氏祖厅相似。楼上加盖二层则作为生产队的办公用房。戏台的装饰结合了传统戏台的布置形式和苏式新古典主义风格,配置朴素但用色明快艳丽,既有浓厚的时代特色又极具个性。整个朱氏祖厅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古代与现代、精巧与简朴、隆重与苍凉的强烈碰撞,是一处百不一遇的奇异的公共集会建筑。

同在中房镇的上紫洋李氏祖厅则更加“非同寻常”。其本身是一座明代建筑,面阔三间进深六柱,全部用穿斗结构,厅内用扛梁减明间栋柱形成敞厅。李氏祖厅的左侧,本来紧挨着一座小庙,是一座四面有土墙的建筑,只有一开间宽,深度与祖厅明代部分差不多。在改造的时候,小庙被拆除,改建为朝向祖厅侧面的舞台。然后,祖厅的左次间被截去栋柱,露出整个舞台。祖厅与舞台的空间就被拼接起来,成为一座礼堂,并且同时具有了互相垂直的两种方向性。

除了演出传统戏剧之外,礼堂的另一大功能是放电影。而在过去,如何放电影和放什么电影,也同样是由国家和集体来计划的。

1952年,中央文化部作出“统一经营全国公营电影院和剧场”以及对全国“公映电影队”统一管理的决定[4]。此后私营电影院逐步退出市场,只在少数大城市一息尚存。1958年,文化部电影局提出10左右达到“省有制片厂、县有电影院、乡有放映队”的发展目标[4]。1974年,国务院发布《关于认真做好农村电影队发展工作的通知》,要求人民公社都要组建电影放映队[5]。这一时期电影放映不再仅为少数的城市居民服务,更要普及到广大工人、农民所在的乡村地区去。就像电影《一秒钟》所描绘的那样,放映队会带着胶片拷贝到各个乡村轮流放映电影,场地就是当地的礼堂(影剧院),如果没有礼堂就露天放映。对于本就精神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的乡村来说,看电影这种新奇而稀罕的活动无异于一场“娱乐赶集”,于是礼堂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当时最受欢迎的公共集会空间。为了能够更好的放电影和看电影,各地群众甚至会自发地组织起来,出工出料自建礼堂。可以说,电影下乡和礼堂下乡是相辅相成的。

到了70年代末、80年代初期,许多原本被禁止的电影逐渐恢复上映,甚至偶尔能看到外国电影,这时候又掀起一波建设礼堂的热潮。而且,当社会局势稳定下来,发展成为社会主旋律,许多爱国爱乡的海外侨胞纷纷捐资家乡建设,因此涌现出许多侨资礼堂。

仓山北园人民文化宫是按照本村华侨王馀礼的遗愿建造。王馀礼原为福州台江中亭街“仁康”钱庄的二少爷,后因家境破落,16岁辍学赴泰国谋生,事业有成后曾出资在家乡兴建托儿所、老人馆等公益事业。1979年王馀礼病逝后,其夫人林赛珠女士遵照王先生的遗愿,于1980年捐资15万元人民币兴建北园村文化宫,作为对乡亲的回报,这是盖山镇海外乡亲捐资兴建文化馆的第一人[6]

巨大的转变发生在90年代。

1992年,“改革开放”被确立为基本国策,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1993年,电影行业开始市场化改革。1994年,首部分账片《亡命天涯》在国内上映。此后,国内电影市场内容趋于多元丰富,商业化程度逐步提高。就影院的类型而言,这些礼堂建筑属于典型的“独立式单厅电影院“,已经不能适应商业化的市场需求,许多老影院不得不转型或改造。福建省人民剧场的观众席一度达到1200位之多,但在2006年重建之后(改名为“海峡影城”),虽然复刻了旧的苏式风格立面,内部已经改为更适应灵活排片需求的多厅影院。

此外,乡村人口的外迁、硬件设施的落后、电影放映队的减少、商业院线的建立,让大部分乡镇、乡村的礼堂失去了客源和片源。同时,录像厅、电视的兴起部分替代了人们对于电影和戏剧的需求。作为戏场空间的礼堂逐渐沉寂。

那些曾经喧嚣一时的旧礼堂,因其庞大的体量和衰朽的结构,在几十年后反而成为发展的累赘。在高度城市化的地区,大多数的礼堂都被拆除,以腾出正在快速升值的土地资源(图61-63);在一些中小型城镇,用牺牲礼堂来同时解决危房和停车难的问题,被视为一种经济方便的选择(图64-67);而在不具备土地开发价值的乡村地区,除了部分能够被重新利用,还有相当多的礼堂只能闲置、荒废在那,任其自生自灭(图68-78)。

图70、图71 福州鼓风机厂俱乐部,约建于1973年,现状闲置,该地正面临拆迁

文革结束后,民间信仰活动逐渐恢复,那些占用了民间庙宇的乡村礼堂部分地回到信众手中。这时候距离庙宇被破坏最多也不过二三十年,于是信众可以按照他们的记忆重塑神像和恢复陈设。但是出现了一个问题——就像前文已经提到的——新秩序的礼堂与原本神位并不兼容。村民没有能力让礼堂退还场地,重建庙宇。要么,选择坚持神的本位,像尧沙文化宫一样把神位安置在戏台上,或是在戏台后再辟一块神殿(图79-85)。要么,选择照顾神明看戏的需求,把神明安置在戏台对面,比如二层的看台上(图86、图87)。

老礼堂式微,但是“礼堂”作为一种公共集会空间,还一直具有相当的活力,尤其是那些回归神庙的礼堂。

永泰嵩口的大埕宫由月阙村与道南村合资始建于明末清初,在1958年被拆改为影剧院,原来庙宇的大门和部分戏台结构得到保留,其余拆除改为礼堂建筑,在原先的背面开辟新的影剧院的正大门。到了新世纪,影剧院已闲置荒废达二十多年。2013年左右,民众要求拆除影剧院、恢复庙宇,官方则希望有一个更加符合当代和未来使用的新社区公共场所[7],经过当时在嵩口开展“陪伴式设计”的台湾团队“打开联合”的努力,最后采取了礼堂与庙宇二合一的折中方案,当地称之为“电影庙”,至今仍是当地重要的集会场所。

闽侯新岐(新峰)天后宫建于清道光年间,在文革前改建为文化宫(人民会场),2014年重修为天后宫并重塑金身。2021年再度修整立面,添加传统庙宇元素,去除“新峰人民会场”等标识,实现礼堂向神庙的进一步转化。今年新岐天后宫刚刚举行了第六届妈祖春巡活动。

仓山江边村泰山宫原建于清嘉庆己卯年(1819年),有戏台、钟鼓楼、酒楼等建筑,属于典型的传统戏场。1961年,江边大队改泰山宫为礼堂。2001年村民重修,改礼堂复为泰山宫,2019年再次重修立面。现在的泰山宫除了正立面上的四根古典柱式,已经见不到多少礼堂的痕迹,而在礼堂式的双坡大屋顶之下,也恢复了典型“旧秩序”的空间陈列。

事实上,人们发现礼堂的空间相当好用,新的桁架技术带来了相比传统庙宇更开阔的戏台和观演空间,意味着能够演出更宏大的剧目、放置更大的LED屏幕。随着总人口的持续增长,回到传统戏场空间几乎没有可能,各个新旧庙宇纷纷建立起自己的“礼堂”——尽管每年能够实现宾朋满座的日子屈指可数。

闽清南坑兴福院本只是一座孤立的小庙,面阔5间,进深6柱,歇山屋顶。2006年村民在庙前兴建“礼堂”,将庙宇屏障在其后。本质上是为庙宇添建戏台,更是为村庄增加一处公共集会空间,只是体量上与旧庙形成巨大反差。

永泰石圳龙岩寺位于大樟溪边,建于清同治年间,是一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庙宇。因建设永泰三环路需要,2021年龙岩寺被拆除,2022年在南侧约五十米处重建。有趣的是,政府只负责庙宇本体的重建,而信众又多方集资,在重建的庙宇前添建一座礼堂式的戏台,与古戏台形成嵌套关系。

永泰宵洋玉洋境新显堂早年改为礼堂式建筑,2023年村民再度全新重建为一座宫殿式建筑,巨无霸一样的体量更甚于老礼堂,其中不仅有戏台、观众厅、神殿等,还配建有厨房、餐厅、办公室、宿舍等建筑。这座宫殿除了是一座神庙外,还挂牌了农村幸福院、文化活动中心。

图114 长乐某林氏祖厅

可以看到,这些由村民主导、为庙宇服务的“新礼堂”,内部都沿用了传统庙宇的“旧秩序”,而非从前那些由“上面”主导而建的老礼堂的“新秩序”。一方面当然体现了村民主体性的回归,另一方面可以看到老礼堂所带来的大体量、大空间充分契合了建造者对于气派和排场的想象,已经被吸纳进当代公共集会建筑之中。而在经济较发达而且崇尚洋气的沿海地区,还出现结合了苏式和巴洛克风格的新式祠堂、祖厅,与周边的洋房别墅相映成趣。

不管是传统庙宇风还是欧美风,在这些新建筑的建造碑记中都经常能看到这样的表述:时运是“欣逢盛世”的,众人是“同心协力”的,成就是“造福桑梓”的。老礼堂虽然过时了,但其与集体主义和宏大叙事的映射关系,复又跨越时代附体到当代闽东乡土建筑之中,与建造者对于宗族、对于集体、对于国家的愿景充分共鸣。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建筑,竟然在这个时代达成一种统一,迸发出如此怪异,但仔细思考后又不得不承认其兼具时代性和地域性的乡村地景。


参考文献:
[1] 经纬创投. 从《漫长的季节》到《繁花》:港商,一个抹不去的时代印记[EB/OL]. (2024-01-10). https://mp.weixin.qq.com/s/YkCYCBL9EuKUMy_n2knuDA.
[2] 杨峥,杨静,李灵杰编著. 中国阅读推广专题研究[M]. 中国商务出版社, 2019: 143.
[3]齐靖. 湖南公共文化建筑发展研究[D].湖南大学,2022.DOI:10.27135/d.cnki.ghudu.2021.001830.
[4]刘思羽著. 中国影院简史[M]. 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 2015.12.
[5] 卫毅. 放映员往事[N/OL]. 南方人物周刊, 2010-07-12. https://www.infzm.com/contents/47523.
[6]中共盖山镇党委等编. 福州市盖山镇志[M]. 福州: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 1997.
[7] 打开联合.电影庙[EB/OL].(2016-01-27).https://www.ta-mag.net/ta/News.php?id=866

罗源风物 | 岭兜村

从罗宁古官道往中房的古道,从满盾村拐出,由东至西翻过枣岭通往中房,岭兜村就位于岭下的河洋溪畔,北倚山丘,南临溪田,是一处背山面水、玉带环腰的风水宝地。岭兜村依古道而兴,形成了古道穿村而过的格局。自宋元丰七年(1084年)建造的岭兜桥至祖厅,村中古道约有150米长,全程以石铺路,两侧密集分布着传统民居十余座,更显得古道蜿蜒曲折,深邃绵长。

岭兜村于2016年被列入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

岭兜村全景(自东向西)

罗源风物 | 满盾村

满盾村位于中房镇东北,北接宁德地界,村庄的发展自然与两地交通发展息息相关。满盾村肇基于北宋至和元年,卓氏迁入。南宋宝庆年间,罗宁官道由飞鸾岭改走白鹤岭,途经满盾村东北的界首岭,设有一铺递,又有乡道穿村而过西走中房,自此满盾村成为一处要冲,得到快速的发展。满盾村的地形属两山之间的狭长溪岸平地,有两条溪流交汇后向西北流去,在村尾形成一处小龙潭,再与河洋溪水汇合,随即从石壁倾泻而下,落差达百米,称“百丈龙潭”。古时每逢久旱不雨,宁德、罗源两县官方以及民间都要到百丈龙潭举行祈雨仪式。现满盾村留有清代、民国古民居二十多座,其中村西北有五座连片的民居,形成 3000 多平米的古建筑群,气势磅礴。

满盾村于2019年被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

满盾村全景
满盾村民居群俯视
百丈龙潭瀑布

罗源风物 | 洋坪村

洋坪村地处罗源县西部的一处山谷溪岸,北有大丈山,南有屏山,溪流自西向东穿村而过。自开基祖萧德雄于明万历年间迁入洋坪,已有四百余年。明清以来,萧氏人丁兴旺,人才辈出,清代有文武举人、秀才等近40人,村中保存有多块“文魁”牌匾和旗杆石。每当有后辈取得功名或家成业就,便会重新择地兴建大厝。每座大厝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而用地较为充裕,建筑地盘舒展、天井开阔,更利于通风和采光。有别于多数古村的巷陌纵横,洋坪村的十余栋大厝则散布在溪流两岸,各自占据一块台地,顺应地势选择朝向和格局,形成疏朗而错落的村落面貌。

洋坪村于2023年被列入第六批中国传统村落。

洋坪村整体鸟瞰(自东向西)
洋坪民居一角

罗源风物 | 鉴江堡

鉴江堡位于鉴江镇镇区,是罗源东部的一处海防重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除县城外规模最大的聚落。据明嘉靖、清道光版《罗源县志》记载,明洪武年间,乡人吴因保创筑土堡,屯聚千余家;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乡耆尤圣养、林献等集资倡修,翌年完成,周长三百余丈,中地三百亩(与实际有出入)。万历元年(1573年)鉴江堡被倭寇攻破,旋即修复。今鉴江堡存东、南、北三个城门和部分墙基。其中南门保存最好,内为石拱门,外为石框门,可安装两层大门,南门外有明代的忠烈恩王宫和清代的夫人宫。东门为石拱门,今人修复时在内侧又砌一道石券,东门外有小庙一座正对。北门形制最特别,外侧是三合土夯筑的圆券,内侧砌一道石梁以安大门。

鉴江堡墙现被辟为环城路,北门-东门-南门段还保留部分墙基,轮廓大体可辨,城内街巷纵横,以风车形路网为骨架,巷内建筑林立,人口稠密,以尤氏为大姓,保留有明代的尤光被故居、清代的尤元沧故居“三落厝”等,城内明代民居十余处,部分坐落于城墙之外,说明明代鉴江人口就已经达到相当大的规模。从1972年的卫星图看,鉴江堡最初的形态应为团状,现在的东门、南门应是后来扩修土堡时所建。而现在传说为西门旧址的集福亭,远在溪流对岸,不可能是具有军事防御功能的堡门,而应是聚落发展、扩张到城外的结果。鉴江土堡是罗源保存最好、规模最大的的一处抗倭遗产,目前为尚未核定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的不可移动文物。

距离鉴江不远还有一座濂澳堡,由民间修建于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以抵御倭寇,是除鉴江堡外罗源仅存的滨海抗倭遗迹。濂澳堡仅有村落规模,目前大多荒废,居民无多,但依然轮廓清晰,一面临溪,大体呈长方形,现存西门保存较好。由于现代建设较少,濂澳堡墙甚至比鉴江保存得更为完好,可惜目前尚无保护身份。

鉴江镇及周边山体、海湾航拍
1972 年鉴江卫星影像 来源:美国地质调查局卫星影像(USGS Earth Explorer)
鉴江镇总体俯视航拍,古堡轮廓大体可见
从夫人宫中看鉴江南门

罗源风物 | 罗源县城

罗源从宋乾兴元年(1022年)起定名罗源县,以境内罗江(今名罗源溪)流分三支,同出一源得名。宋庆历八年(1048年)迁县治于凤山南麓(即今治所),至今已近千年。

罗源早年无城。明弘治年间,知县李南始筑土墙于要害之所,辟门十一处。其后多有呼声要求加固扩建城墙,屡有小修。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福建巡抚根据民意,改以石砌加固并扩大罗源城墙。不久后,倭寇万余人从宁德袭来,署令武灜凭借新修城墙,固守三天三夜,倭寇攻城无果,遂遁逃。罗源城后又经万历、崇祯,清顺治、康熙、乾隆等多次重修,逐步定型。清代罗源县城全貌可见于(道光)《新修罗源县志》。

1938年,因抗日战争的需要,民国政府开始拆除城门及城楼等。1949年后,因城镇建设需要,陆续拆除大部分城墙,利用城墙基础修建了东西环城路等。如今,在孝巷、西环城路、凤山公园等处还能看到部分城墙遗迹,古城轮廓仍可识别,已属不易。

罗源城内的主要公共建筑,县署、文庙建筑群、武庙等都已无存,唯县署东侧的城隍庙作为学校使用留存至今。东门外有天后宫,大殿仍是明清原物。南门外莲花山的圣水寺和巽峰塔,至今依然是罗源的名胜和地标。罗源县城中心的标志性建筑万寿塔,始终保留在原址。城内留存的巷弄、民居,多分布在万寿塔以西的后张、李园坂、西大路、孝巷等地,且肌理连续成片,大体保持城镇聚落密集紧凑的建筑形态,古建筑总量和面积在福州各县中位居前列,尤其明代民居留有二十余座,这个数字在全国的县城中都算是粲然可观。

(道光)《新修罗源县志》中的罗源县城图,绘出了罗源城的地理环境和城内外主要的公共建筑
1965 年罗源县城卫星影像
来源:美国地质调查局卫星影像(USGS Earth Explorer)
罗源县城现状航拍,原城池轮廓基本可辨
罗源县城老照片,1930 年
美国耶鲁大学神学院图书馆收藏,出自夏咏美女士(Emily Susan Hartwell)的文件资料,美国南加州大学图书馆发布数字档案,笔者标注
街巷中还能见到挑着竹提篮的居民
后张路 26 号明代民居,使用扛梁减柱结构,为县城明代大厅代表,现为罗源县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馆
罗源县城典型明代民居及典型明代结构集锦
李园坂清代中晚期民居,为城内空间最敞阔而工艺最精细者
罗源北门外的梅岭古道,隶属于福州通往宁德乃至温州的官道

罗源风物 | 小引

罗源县域东西长、南北短,地形连山接海、弥山跨谷,从东部的滨海渔村,到西部内陆的僻野山村,丰富的地貌变化造就了多样的聚落形态。就地貌的人居条件来说,罗源可谓八山一水一分田,即使在沿海地带平地也极为有限,大部分聚落只能在山麓土坡上寻求发展。农业社会以土地为基本生产资料,房屋建造要让位最好的土地于耕作,转而在局促的台地上辗转腾挪、各尽所能。所以,山村的聚落形态相对松散,朝向也不统一,而在平地上的聚落则更加紧凑,更容易形成密集的街巷。

在社会维度上,福温古官道罗宁段自南向北穿过罗源的核心地带。从南宋宝庆年间(1225-1227年)官道改走白鹤岭,数百年来这条交通大动脉见证了罗源的兴衰。相比于西部山峦的阻隔,顺着南北古道与省城福州、宁德和连江的交流一直是罗源发展的主旋律,沿途的石刻、桥梁和建筑中四处都藏着人来客往的蛛丝马迹。

山海的纵深和频繁的交流造就了罗源多样的建筑风貌。县城的街道星罗棋布,深宅大院好似省城;东边滨海的渔村以石为墙,抵御海风的侵袭;西边山里的民居就地取土,夯筑成厚实的墙体;南部的白塔乡与连江丹阳盆地毗邻,建筑空间疏朗大气;北部的中房地接宁德,空斗砌的墙面青砖如黛。

罗源没有类似土楼、寨堡、廊桥那样集特异性和标志性于一体的建筑,所以长期以来并不为外界所熟知。好在各种类型的建筑中,罗源都有足够出众的实例。中房陈太尉宫是罗源传统建筑当之无愧的代表作,集合宋、明、清历代建构于一体,号称“福建三大宋构”之一;小云宫的戏台精妍丽,至今仍在发挥原有的功能;霍口卓氏旗杆厝是同类横厝厅中的一朵奇葩;岭兜转水桥集古韵和秀美与一体,或许可以竞争福建最美的小型宋代桥梁。除了这些早已名声在外的建筑之外,罗源山川中还潜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历史遗产,百丈吴氏宗祠、厚富朱氏祖厅、皇万黄氏祖厅、后路天主堂、南洋蓝家大院等,皆各具特色,目前都还没有被登记为文物,期待以后能够给予这些历史遗产相应的保护措施。

中房陈太尉宫
飞竹镇塔里洋村
中房镇溪门村
中房镇陈太尉宫
起步镇金粟寺
洋坪对面厝横头厝
中房镇陈太尉宫夜景
岭兜转水桥和亭
碧里乡匹岩寺
西兰乡洋坪村民居
巽峰塔
霍口久安桥

知往鉴今 | 开元寺、西禅寺

福州开元寺跟全国的开元寺一样,都是各自城市中最古老的寺院之一。福州开元寺始建于南朝梁太清三年(546年),初名灵山寺。唐开元二十六年(738)以玄宗年号更名开元。不过如今在开元寺内不太能看到古寺的风貌,因为已经没有真正的老建筑了。开元寺现存最重要的古迹是铁佛殿内不晚于北宋铸造的铁佛。据史料记载,铁佛殿为清顺治十六年(1659年)重建,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重修。清顺治十六年重建时,在佛座下发现银塔一座,上题“宋元丰癸亥(1083年)正月初一日立刺史刘瑾”,可知铁佛的铸造年代当不晚于北宋元丰年间。从1929年的照片可以看出,铁佛殿原是一座清初风格的厅堂,民国在其上拔起一个四坡屋顶,形成类似重檐的采光效果。开元寺铁佛现为福建省文物保护单位。

西禅寺是福州另一处著名的丛林,于唐朝咸通八年(867年)改建佛寺。现存大部分建筑都是建于清光绪二年至十七年(1876~1891年)间,由微妙禅师亲往海外募缘,照初时布局、规划重建。民国30年(1941年)9月,日本侵略军飞机炸塌天王殿、大雄宝殿后部、念佛堂及方丈室。后由寺监证亮、梵辉诸僧众募款修复。“文化大革命”中,佛像被毁,寺院为工厂占用。1979年后修复各殿堂,重修时保持明、清建筑风貌,布局匀称,气势雄伟。现为福州市文物保护单位。

知往鉴今 | 闽王庙、福州府文庙

闽王庙位于庆城路,据说此地原是王审知府第,王审知逝世后被改为庙。现存为清代建筑,主要以庙内保存的一唐碑、一宋碑而闻名。《恩赐琅琊郡王德政碑》,唐天礼祐三年(906)哀帝李柷敕立,碑黑色页岩质,方首抹角,高5米,宽1.87米,厚0.29米,碑文记述王审知家世,在闽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和对外贸易等事迹。《重修忠懿闽王庙碑铭》,宋开宝七年(974)福州刺史钱昱立,碑黑色页岩质,方首抹角,高4.2米,宽1.7米,碑文记载王审知世系和一生功绩以及吴越重修闽王府第和改为庙祀的经过。

福州府文庙位于鼓楼区圣庙路,现存建筑为清咸丰元年(1851年)重建,咸丰四年落成,旧构主要有棂星门、大成门、大成殿、两庑、乡贤祠、名宦祠等。1949年后,府文庙先后曾作为学校、红卫商场、少年宫等使用。从老照片中可以看出,大成殿前庭原有六角重檐攒尖顶的赞亭(碑亭)两座,不知毁于何时。泮池泮桥原位于东侧的府学内,府学早毁,原址现为福建广电网络集团福州分公司。2004年,修缮文庙时在棂星门内、大成门前新增泮池、泮桥。棂星门外原有宫墙和左右坊门,1950年代被拆除。2018年,拆除文庙前的东南电视台办公楼,建设文庙前广场,并新增象征性的景观宫墙,其位置和形制与原文庙宫墙有较大出入。

1926年从后方拍摄的大成殿,可见“仰之弥高”匾额、“师严道尊”牌坊,现已不存。该拍摄机位现为延安中学游泳馆,已不可复现。(南加州大学发布)

在闽东漫游老戏台

唱戏就要搭台。早在南宋淳熙年间(1174年—1189年)的《三山志》就记载:“州向谯门设立。巍峨突兀,中架棚台,集俳优、娼妓,大合乐其上。”[1]所谓“棚台”就是以一种临时的戏台,戏罢便撤去。

至于固定的戏台建筑,已说不清什么时候出现。现存最早的是山西高平市王报村二郎庙戏台,建于金大定二十三年(1183年)。而在潮湿多雨的南方,现存戏台大多建于清代之后。在之前关于藻井的文章中,笔者提到在“闽东乃至整个福建,现存的戏台及戏台藻井都建于清中期之后”。

目前笔者找到最早的戏台实物位于福安磻溪忠平王宫内,建于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这座戏台位于忠平王宫的前座建筑内,背靠大门朝向正殿,地面以木柱架空约一米,长宽各超出明间檐柱约半米,中间开甬道,上部用复水屋面使戏台的“屋脊”与戏台中心对齐,戏台一侧还搭有一处伴奏台,戏台后原有屏风,左右小门可通左右酒楼(图1-3)。

总的来说,这是一座相当朴实的建筑,似乎不符合今人对于“古戏台”的想象,但稍加分析就能明白这已经可以说是一座很成熟的闽东戏台,下文笔者将会详细解释。

在磻溪忠平王宫之前,福建是否还有更早的戏台实物遗存,尚未可知。

据早期的戏曲调查资料,在宁化县坊田乡大罗村池氏祠堂戏台后的化妆室木板上曾发现福建省内最早的戏台题记,即“乾隆丙辰年(1736年)寒食节湖南新喜堂到此开台大吉”[2]。然而除此一句话的文字资料外,该祠堂已无其他——尤其是图像——资料可寻,原来的祠堂建筑及题记是否至今仍存,还有待确认。另一个擦肩而过的案例在三明永安青水畲族乡,当地著名的永宁桥是一座石拱廊桥,建于清雍正二年(1724年),桥两头分别是灵元宫和戏台,在廊桥中观戏为青水畲乡一大特色。可惜就在十年前的2014年7月28日,桥、庙、戏台俱毁于祝融之灾。戏台是否与廊桥同时建造,已死无对证。

遍寻八闽庙宇、祠堂,不难发现早期建筑中出现一座相对晚期的戏台,是一件非常寻常的现象。此处列举部分典型案例如下表:

建筑正殿(大厅)建造年代戏台建造年代
罗源中房陈太尉宫不晚于南宋嘉熙三年(1239年)建,明清扩修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
建瓯郑魏福善堂元至大元年(1308年)建,明清重修清末民国
尤溪黄林崇福宫明弘治十八年(1505年)建,清代重修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
南平真君殿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建,清代重修
尤溪凤山夫人宫明嘉靖五年(1526年)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
福安秦溪连氏祠堂明万历四十年(1612年)清光绪五年(1879年)
寿宁童洋刘氏宗祠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
永泰东坡庵前宫不晚于清顺治十八年(1661年)清嘉庆
政和杨源英节庙清康熙元年(1662年)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
屏南九洋周氏宗祠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1946年

从明清的庙宇、祠堂来看,作为核心建筑的殿、厅已经趋于成熟,后世往往只需略加修葺即可继续使用。而作为永久建筑的戏台可以在后世增建或翻建,说明戏台建筑可能在稍晚的时代才逐渐普及或成熟。这也一定程度上从实物层面反映出清代福建戏曲活动之繁盛。尤其在闽东地区,旧属福州十邑的屏南、古田,历史上是有名的戏窝子,曾创办百余个戏班,活动范围遍及周边地区。屏南的多数村庄都办过戏班,包括四平戏班、平讲戏班、乱弹班、木偶戏班等,甚至出现过本村未办戏班到外村看戏,被外村人瞧不起,不给椅子坐的事。[2]也难怪,屏南、古田以及周边的蕉城、闽侯、闽清、罗源、永泰等地,至今仍保留了大量的老戏台,而且建筑的平面、功能已经趋于成熟和统一,同时在形态和装饰上又各具特色,为福建老戏台首善之地。

在福建,通常演戏是以神诞、情愿、还愿为名义的“酬神”,其次才“娱人”。戏台自然位于大殿前方并且朝向大殿,呈倒座姿态,大殿和天井则作为观演的场所。戏台正对大殿,一般情况下就是背靠大门,为了节约用地,二者常常合二为一,共享一座建筑的空间,以一道屏门为界,屏门前是戏台,屏门与建筑大门之间则是走廊。

与西方古典的罗马式(下沉式)剧场不同,为了让所有观众都能获得较好的视野,中国传统采用的是抬高戏台地面的方式,演员在“台上”,而观众则坐在“台下”(的平地)。并且,在前低后高的传统建筑中轴布局中,要让最重要的观众——大殿中的神祈获得无遮挡的平视视野,所以戏台架空的高度,往往与神祈所处的位置正相关。

闽东传统有游神的习俗,就是把神像请进神轿,抬出庙宇去巡游所属的境域。游神需要走大门,于是戏台的中间就设计成可以活动的木板,游神或平日拆下作为进出的通道,演出时再重新铺上成为完整的舞台。有一些庙宇的大门不开在中轴线上,如古田大桥临水宫、福州乌山高爷庙等是从侧墙进出,戏台就不需要做活动的木板,同时戏台后的空间就全部归后台使用。

后台是戏场不可或缺的辅助空间,有演出时需要充当戏班的更衣室、化妆间、道具间,平时还要存放桌椅等杂物。戏台屏风的左右各有一小门,分别用于出场和退场(有时题字“出将”、“入相”),屏风后一般是连廊,其左右两侧就是后台,一般是建筑靠近墙角的房间。有的庙宇本身空间比较狭小,后台还要一直延伸到侧面的酒楼去。

酒楼,也叫樵楼(也可写作谯楼、瞧楼),再写直白一点就是看楼,就是两侧的包厢,有比较私密的空间,可以从较高处观赏表演。一般在后台与酒楼之间有一道板门相分隔。不过,传统的戏曲是仅面向前方表演的,只有位于斜前方的酒楼有比较好的视野,至于戏台的两侧,有时候既不是后台、也不是包厢。

一个戏班,除了演员,还要有乐队来伴奏。一般在戏台左右设置附台作为伴奏台,以便乐队与演员同步演出。在一些场地比较局促的庙宇中,伴奏台就会挪至酒楼中。长乐下洋华阳李氏宗祠只有三开间,空间比较局促,干脆不设酒楼,看似酒楼的都是伴奏台(图9-15)。

在古田岭里村有一座特殊的戏台,名曰“露天戏台”,当然不是说戏台没有屋顶(其实歇山屋顶非常漂亮),而是指戏台是孤立在建筑(谢氏祖厅)前的空埕(广场)当中,四面无所依靠,可以做到三面观赏,而不是在一个相对围合封闭的院落内(图16)。这样的“露天戏台”就算在整个福建都屈指可数。本来在屏南前塘林氏宗祠前也有一座露天戏台,可惜刚刚在2022年下半年被拆毁。尚存的有连城培田古村衍庆堂戏台勉强可称“露天”(图18),但也远不如岭里戏台那般飘逸、优美。岭里戏台除了自身的歇山屋顶外,后面还有个单坡屋顶的小黑屋,从侧面看好像背了个小书包,那就是再怎么“孤立”也少不了必要的功能空间——后台(图17)。鲁迅《社戏》中所描绘的绍兴水上戏台,也都一定有一个后台空间(图19)。

福州三坊七巷的招牌景点“水榭戏台”位于郑氏民居内,是一处难得的宅院戏台,也是福州当代园林景观的祖师爷(懂的都懂)。“水榭戏台”为一开间歇山顶方亭式样建筑,三面临水,故曰水榭,一面靠墙,即为屏风,看似孤立,实则墙后即为后台,有侧门迂回连通,可谓巧妙,从平面图看,甚至有单独的偏门可供戏班出入(图20、21)。

本文题为戏台,又不仅是写戏台。

戏台作为传统戏场中的主角,基本上是无法脱离神坛而存在(晚清民国出现一些商业性戏台,现已无实例留存),并且也少不了后台、伴奏台、酒楼等各类元素,它们分别扮演了戏场中的演出空间、辅助空间和观演空间。这些空间以及空间之间惯有的组织规则,才构成了我们所熟悉的闽东传统戏场。闽东传统戏场作为一种类型,被广泛地应用在各个不同的庙宇、宗祠、祖厅乃至宅院中,并因地域、时代、业主、匠人等变量,呈现出不同的复杂度和表现形式。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就算是最极端简化的露天戏台,也少不了后台辅助空间,当然也必须位于主要建筑前的中轴线上。

图22 闽东传统戏场典型布局

在这样典型的组织规则之外,我们可以发现诸如屋顶、天花、栏杆、木雕等,都不过是可以随意修改的外在表象,它们或许会体现某种风格和寄托,但都丝毫不会影响到闽东传统戏场的类型。

古田大桥临水宫是福建两大女神之一陈靖姑的祖庙,清光绪元年(1875年)毁于火,次年重建,是闽东传统宫庙建筑的集大成之作。临水宫中保存着闽东乃至福建工艺最精良、保存最完好、最具代表性的古戏台。此戏台最为突出的特征就是歇山屋顶,高企的翼角与整个建筑群的造型相得益彰;戏台台基、台面、梁架皆作四方抹角,上下调和,浑然一体;内做藻井天花,外雕弓梁悬柱,木雕玲琅满目,似有仙宫楼阁在上(图23-25)。类似风格的戏台还有很多,宁德东山柳州祠戏台木作丝毫不输临水宫,只是泥水灰塑稍逊(图26-28);古田卓洋将军庙戏台以红蓝为主要配色,颇有地方特色(图29、30)。还有台江古田会馆、罗源小云宫的戏台也比较经典(图31、32)。

这几座戏台以华丽的身姿塑造了人们对于闽东古戏台的典型印象,以至于已经成为一种符号。

相对独立的歇山戏台固然好看,但也有其局限性。首先,造价和维护费用相对昂贵,多数以村、境为单位的庙宇负担不起。其次,戏台三面露天,演出易受天气影响,伴奏台也必须放在酒楼内或占用台面空间。再次,戏台面阔进深都只有一间,可供演出的空间较小,无法安排角色多的“大戏”,而且戏台的正面也就是观演的宽度较窄,还会受到柱子的遮挡。在人口较多的地方,或者随着人口的增长,这种“小而美”的戏台更加不能满足演出的需求,人们要么选择更实用的戏台形式,要么用不同的方式改造旧的戏台。

前文提到的磻溪忠平王宫戏台就是最实用的案例,简单到几乎就是在一个常见的厅堂里搭起一个台面,就足够演出。类似的还有福安秦溪连氏宗祠(图33),也是在一个普通的双坡屋顶下搭戏台,左右宽度已经抵到两边的酒楼,戏台上设置一个藻井以增强空间感。一些古戏台在后期改造中常常被锯掉前面两根木柱,代之以大额(扛梁),来增加戏台的宽度和面积,例如福安楼下南山众厅、古田吉洋陈氏宗祠、古田独峰大厝(图34-36)。古田独峰大厝(祖厅在当地称为“大厝”)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案例,1993年的改建中保留了相当多原状的信息。锯掉的两个木柱移到两旁后被重新利用,支撑新的大额,简直称得上是移柱;台面原来的边界还在,只是在外侧继续扩展,还能辨别出原来出入后台的门洞位置;屋顶天花藻井被完整地保留,在其上加盖一个大双坡屋顶,覆盖了整个戏台、后台乃至酒楼(图37-39)。

这里不是认同对老戏台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而是表明一种实际存在的需求变化,最经典的老戏台已经不够用了(图40)。即便不在戏台本体上动刀,诸如福州乌山石塔会馆和永泰葛岭桃源宫近年也在戏台外搭设一圈钢架,以扩展其实用性(图41、42)。

有的庙宇则表示“既要美观的翼角又要实用的台面”,方法是将歇山顶侧面的屋面延伸出去、一直搭到两侧的山墙。典型如罗源陈太尉宫戏台,侧面的屋面延长后,不仅台面可以铺满,前后的翼角还能分别控制位置和大小(图43、44)。闽侯南屿福垆寺也是类似的屋面处理,只是戏台本身已经是整体放大,足够宽阔了(图45、46)。大约到了民国时期,铺满整个面阔的戏台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流(图47-50)。

至于戏台的藻井、栏杆等装饰,固然可以做到至善至美(图51-54),但从建筑构成关系上看,不管用什么屋顶和戏台样式,都可以任意搭配。这就好比骨相与皮相的关系。例如连江小沧龙宫庙,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悬山屋顶之下,满满做了三个藻井,戏台中间凸出,做经典的方形抹角状,再搭配栏杆、裙板,华丽程度不输大部分的歇山戏台(图55)。

图55 连江小沧龙宫庙戏台

闽东戏台做方形抹角算是地域特色,在同样保留很多古戏台的浙江就很少见。原因可能有几点(有分先后):第一,戏台从木柱出挑(闽东戏台总是出挑的)后——尤其是角部——易受雨淋,抹角可减少破朽;第二,戏台抹角与弓梁抹角是一体化的设计,上下呼应,整体协调;第三,抹角削弱了戏台的正面性,更偏向于扇形(或多向)展开,增强自身的立体感,对于斜侧的观众也更加友好。这一做法一直沿用到满铺的戏台,也还要做中间凸出、两边内收的造型。

还有一大地域特色就是戏台边缘的装饰。一般做低矮的栏杆,不能高,否则会遮挡视线,栏杆之间以望柱分隔。栏杆下面做裙板,遮挡住楞木,增加戏台视觉上的厚度,并集中雕刻人物典故花鸟等。裙板以垂柱分隔,垂柱雕螭虎脚。传说螭虎生性贪食,竟连自己也吃掉,只露出一只脚来[4],古代家具的足部常见此类雕刻,在建筑中也可在台基、台阶的柜台脚上,或在香炉、香案中见到同样的雕刻。

以上戏台做法基本仅存于福州及周边地区,带有极强的地方烙印。例如台湾霧峰林家(下厝)大花厅戏台,就被称为“福州式戏台”(图59)。

图59 台湾霧峰林家(下厝)大花厅戏台(图片来源:Taiwan Cultural Memory Bank)

近年福州出现了一批仿古戏台,遍布各大街区、公园绿地,式样不说如出一辙,那也是相差无几。说是戏台,不过是一个歇山顶的亭子中加了一个台面,或是落在一个台面上,脱了马甲,兄弟更多。稍看细节,福州传统戏台的特色,一概没有。再论位置,要么茕茕孑立、孤芳自赏,要么找一堵墙,往上一靠。举目四望,构成戏场的要素、组织关系,全都没影。设计者在为自己辩护的时候说,“戏台是传统生活的标配”。妄言也。这些“仿古戏台”与“传统生活”之间的距离之大,就好比“抓住了蟑螂,就以为抓住了夏天”。

在许多老戏台后的后台内,都能发现戏班在演出期间留下的题记。题记的内容一般包括班名、时间、剧目信息,有的还会署上题写者的姓名。这些题记可以说是一种广告或是名片,作为日后东家或乡邻再雇请本班的依据,更是长年四处漂泊的艺人追求的“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题记中最重要的信息莫过于“WHO”——什么戏班,通常也包括了“WHERE”——哪里的戏班。一般写成“某邑某某班到此一乐”,比如“古邑(古田)合兴班”、“长邑(长乐)新福班”等等。闽东比较常见的是闽剧戏班,比如著名的“三乐”——“旧赛乐”、“新赛乐”、“三赛乐”,不仅在题记中“出镜率”非常高,甚至有自己的徽标,广告效果特别好(图62、63)。此外还有儒林班、四平戏班等,偶尔也能见到京剧班甚或杂技团留下的题记。大多数题记都出自外地戏班,署“本邑”则比较少见。不难理解,越是外地的戏班越要用题记打响名声,而越是有名的戏班就越能打入远方的市场,倘若把各地同一戏班的题记整理到一起看,就能梳理出不同戏班的涉足范围、密度和影响力。

然后是“WHEN”——何时演出。这不仅反映了戏班活跃的年代,也常常戏台建造和使用年代的一种佐证。罗源陈太尉宫戏台后有一则题记,“咸豐八年五月□八日,長邑長陞班在此祭臺”,说明这是新戏台的第一场戏,而根据已经快要消失的梁下题记,陈太尉宫戏台正是建于“咸豐陆年丙辰歳仲秋”。类似的开台习俗一直都有,比较晚近的例子是闽清南坑村礼堂,落成于2006年9月24日,礼堂内唯一一则题记就是落成当天由顺昌闽剧团留下的。

还有一大内容是“WHAT”——演出什么剧目,也就是节目单。剧目一般以“头本(首本)”、“二本”、“三本”……依次记录,有时还有“加本”,个别近现代的演出按“中午场”、“下午场”记录,还有时间长的“连台大戏”则以天计,如闽清樟洋威烈庙就有至少四段不同戏班到此连演十天的题记(图68、69)。对于没有写明具体剧种的题记,剧目就是判断分类的重要依据。民间戏曲活动大多不被正史所记载,因此戏台题记就成为研究地方戏曲史的重要材料。

戏台题记大多字迹潦草,盖因旧时戏曲艺人大多出身社会底层,没有受过多少教育,是为谋求生计,不得不踏入梨园,背井离乡,四处演出,过着流离转徙的生活。戏曲艺人这个职业本身,在中国古代社会地位极低。所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戏子是和婊子并列,一起被分入“下九流”的,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更是从家国情怀的宏观视角来贬低艺人。除了常规的剧目题记外,有时候还能看到一些艺人的个人表达,其中不乏对自身命运的哀叹。永泰葛岭桃源宫戏台后题有一首打油诗:“人在花府心在家,在家妻子貌如花。今日(一心)湏常囬家党,一心(今日)無钱不囬家。”(图70)既陈述在外思乡之愁,也叹息收入微薄之苦。据戏曲研究者调查发现,在福安双峰冯氏宗祠戏台题记中有“劝君莫学戏,学戏误一世”之句[2],悲叹自己,也奉劝他人。

除了叹息,也偶有抱怨之语。古田樟厅樟峰境后台有一段牢骚:“劝尔諸班,不可來古,民眾不好,欺我梨園,屏古兩縣,切不往來,有錢可演,無銀積欵(款)。列位諸君,听奴劝云。周法品题。”(图71)可能是受了村里人欺负,要拉拢同行,共同抵制。有趣的是,就在同村的俱乐部后台,有一段表扬村民的话:“余备书真正好,礼貌待客真周到,你的文化真正高,希望这样的风格传到老。”(图72)可谓此一时彼一时。

这些颇为个人化的表达让后台的板壁好像一大块留言板。有人在玩猜字谜:“三人同日去看花,百友原来具一家,禾火两人□对坐,夕陽桥下两个□”,答案是“春夏秋冬”(图73)。有人抄诗于壁,也有人自编打油诗,因为文化水平不高,常有错别字或词不达意。于是又有后来者嘲讽:“不是詩来不是哥(歌),壁上然何字许多,企弟記(既)是真才子,為何不去早登科。”(图74)不过嘲讽的诗也未必是原创,因为除了在南平真君殿,据说还能在双峰冯氏宗祠看到几乎相同的题记[2]。也有人以嘲讽反对嘲讽:“好笑者人许正今,做诗每句不顺音,班名四處有人寫,我仔何必来認真。”活脱脱一古代BBS。

自古以来,戏台题记正如它们的书写者——戏曲艺人在社会上的地位那样,不被东家所珍视,不被历史文献所书写,也不被建筑的营造者和研究者所关注,被淡忘被尘封之后,可能随壁板糟朽而漫漶、脱落,也可能因建筑翻修而毁于旦夕之间。只有为数不多的地方戏剧史研究者,才把这些题记当作特殊而丰富的戏曲文献,加以记录和整理。

现在,各地庙宇对于酬神戏的需求渐渐减少,民间戏班日渐式微,曾经热闹的戏场如今大多冷冷清清,那些台前幕后的逸闻趣事、台上台下的千姿百态,最终都曲终人散。

参考文献:
[1]福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 三山志[M]卷四十“土俗类二”、“上元”. 2000
[2]杨榕.福建民间戏台题记概略[J].中华戏曲,2008,(01):52-72.
[3]福州衣锦坊水榭戏台古建筑群修复工程[J].古建园林技术,2009,(03):27-30+84+92.
[4]曹春平著. 闽南传统建筑[M]. 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 2016.08, 242页.

知往鉴今 | 从乌山到于山

​与乌山相对而立于福州城南门旁的,就是于山,又名九仙山、九日山。乌山属侯官,于山属闽县,两山高度相当,都可俯瞰全城,都是福州名胜,都留有历代摩崖石刻,乌塔与白塔、石塔寺与白塔寺、道山观与九仙观、邻霄台与九日台,两山之间总能找到不少对仗关系。所以当然于山也是福州老照片中出镜率最高的地方之一。

明代福州府城图中的乌山和于山(《福州府志》万历癸丑刊本)

知往鉴今 | 从最经典的乌山老照片开始


首先,当然是乌山,从乌山向东饱览福州城的这张老照片传播最广,几乎算是福州名城/古城的标志性图像。例如《福州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2021-2035年)》公示草案的底图,用的就是这张。不过,放这张老照片的同时是万万不敢放现状照片的,因为反差实在太大。常有外地游人因老照片慕名而来,在乌山东麓找到这一百多年前的热门打卡机位,试图与古人同赏一景的时候,大跌眼镜。

除了经典的全景,乌山还有很多名胜古迹都留下了不少老照片,可惜几乎无一例外的,现在都已经看不到原貌了。

非文物有没有修得好的?后溪崇福堂就是正面案例

后溪村是宁德西郊的一个山村,与福州罗源毗邻,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于2016年被列入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从后溪村向西约700米,通往崇寿寺的古道边有一座崇福堂,过了崇福堂再往前走几分钟就算是罗源中房林家村的地界。在崇寿寺前不远处,还有一座崇宁宫,足可见得这一条古道上的信仰活动之繁盛。

崇福堂坐北朝南位于一处缓坡中间,面前的一片梯田现在是农业科技示范基地,古道自东北向西南绕过,东侧不远处的大樟树下还有一间林公大王的小庙。崇福堂的本体面阔五间进深七柱,如果按另一种偏官式的描述方法,就是方三间、副阶周匝(其实不适用这种方法)。从种种痕迹可以看出,崇福堂早年无实墙围合,明次三间为厅堂,以板壁和门扇为隔断,梢间做房,前方设游廊,廊柱用方柱。现在的青砖墙应是清代或更晚添加。厅堂内明间用五架梁减中柱。五架梁上不落驼峰,而是做一斗三升承平梁,平梁过栌斗作弯枋(劄牵)状插入前后金柱柱头,相较一般弯枋托于平梁下的做法,结构整体性更强。平梁上再落栌斗、叠两拱的弯枋、一斗三升、脊烛(脊束)承脊檩。

脊檩下皮有墨书,若以肉眼则一个字都看不见,在红外相机下,方能够依稀辨认出方向相对的两半题记:“大明嘉靖拾捌年(1539年)己亥嵗冬修”和“□□(似乎是‘萬曆’)□□□年己未嵗冬重修”。后金柱后一檩下皮有比较清晰的墨书:“峕大清康熙陸年丁未嵗孟秋念贰乙未吉旦重脩”,年号部分被有心人擦拭过(可惜那人大概率看不到脊檩下的墨书)。

崇福堂形制完整,大量使用圆梁、覆斗柱础,弯枋斗栱浑厚有力,基本保留了全套明代木构,早期闽东建筑特征凸出,实属难能可贵。

崇福堂于2020年被公布为历史建筑(公布年代为清代),还未被登记为文物。四普在即,入保之事仍不宜迟,以崇福堂的价值和状态,完全可以跳级提升。

近年,后溪村在传统村落保护项目中连带修缮了崇福堂。从结果来看,崇福堂仅翻修了屋面和围墙,大木结构虽然有所糟朽但基本没有更换。右侧一座辅房本就不是很古,改建倒也合宜。从厅堂内新旧相间的椽板就可以看出,实施修缮的人是懂古建的。虽然崇福堂还不是文物,整个修缮仍然符合文物修缮“最小干预”的原则,建筑原有的风貌得到很好地保留,甚至比部分文物修得还好。否则贸然大修,恐怕重要的明代题记早已付之一炬。

据相关新闻报道,“村两委、村老人会和有识人士组成的‘后溪村历史文化保护小组’,对村内的历史建筑、文物古迹等进行登记造册,并实行挂牌保护。他们组织编制的《后溪村历史文化名村保护规划》(应为传统村落保护规划)与《后溪村美丽乡村建设规划》,要求任何建设规划、旅游开发都要服从于规划。所有古建筑一律不得拆除,新村建设需要与古村落严格划分。”

可以看出后溪村是有文化的,村里的祖厅、宗祠也都得到修缮,传统村落保护的钱用到了对的地方。对待古建筑就好比赡养老人,宗旨是延年益寿,要点平时注重保养维护,方可小病不至于拖成大病。祝愿崇福堂、古道和周围的田园风光永驻。

同样是中国传统村落,反观路上余氏,嫌弃老人老了、病了,给老人拔管子,然后新找一个四不像来当自己祖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高下立判。

噩耗频传,古田五百年祖祠毁于一旦

前不久才得知建于明成化十八年(1482年)的龙岩漳平龙见宫已遭回禄,最近,宁德古田又传来噩耗——建于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的路上村余氏祖祠,已经被村民拆毁,正在重建中。

通过现场的照片可以看到整个建筑已经面目全非,祖祠的主座已经基本重建完毕,所有的建筑构件都是全新制作(神龛用了一点旧木),采用的是杂糅了天南地北不知多少地方和官式的全新风格,就好像电影里被辐射过的怪物。实在没有见过这么四不像的四不像,只好叫“当代核辐射基因突变八不像仿古风格”吧。只有戏台被部分地保留,似乎准备重新利用。

余氏祖祠位于宁德市古田县鹤塘镇路上村,当地称为大厝、祖厝,与宗祠相似但又有所区别。祖祠的主座是一座典型的明代风格建筑,面阔五间,进深九柱出游廊,明次三间的前厅各设一个神龛,有复水屋面,梢间及后厅作储藏用,配三段式悬山大屋顶。主座前有天井、两廊和前座。前座建于清代晚期,总面阔比主座略宽,前有廊,内有戏台。戏台为清晚期风格,内有施彩绘八角如意斗栱接天宫转圆形藻井,整个戏台被降低了高度硬塞在前座的屋面之下,戏台很可能原在天井中,后来才搬移到前座内。祖祠前有埕,又以三道石墙、甬道、石阶和大门勾勒出曲折的进祠路径。

主座的左侧立有一块1994年的重修碑,记载祖祠建于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从主座的斗栱、浮雕卷草的驼峰、虎面纹弯枋、覆斗形柱础等典型明代中期特征来看,这一记载当准确无误,主座可以确定为学术意义上的“纪年建筑”。

更为珍贵的是,余氏祖祠至少有三处构造为孤例。

第一,祖祠中有福建年代最早的、没有结构作用的装饰性插把(关于插把这一构件以后另行详述)。主座的明间神龛前增设了两根没有结构作用的木柱,柱上部与襻间(隔架、看架)相互穿插,这一做法与常说的“太师壁”类似,但是不舍屏门等隔断,是一种虚的形式分隔。这一加柱的做法本就少见,柱顶部还各有一根卷草禅肚的明式插把,不为别处所见。

第二,主座的明间前廊增梁。与明间厅内增加的两根木柱类似,前廊增加的两道梁并没有结构上的必要性,而是服务于形式的做法。这种做法与福州高湖龙院郑氏民居(明代)、长乐陈时范第宅(明代)的减柱大厅有一定相似性,但并没有完整的缝架,只在前廊局部做出这种形式。这一做法对于研究早期建筑的结构与形式的关系有很大参考价值。

第三,戏台不是常规的四角歇山屋顶。从原来戏台屋面的布椽和封檐板可以发现,戏台的屋面做了抹角处理,挑檐檩也没有十字相绞,没有设置角梁,说明原设计就是异形的屋顶。至于原来的屋顶长什么样,可以通过建筑考古的方法复原出来。但是,随着戏台屋顶已经被拆,就像被盗贼洗劫一空的古遗址,再想考古已经非常困难。戏台边原来还放着一架丈杆(篙尺)做的爬梯,也不知所踪。

祖祠还有一个非常值得称道之处,就是对于前导路径的设计。首先在距离祖祠很远的地方以水井和大门作为空间节点,标识着生活空间的结束和祭拜空间的开端。然后通过三道不同标高和高度的石墙,把进入祠堂的甬道折叠、拉长,迫使参观者在进入前慢慢地从不同的角度、高度瞻仰祖祠,形成强烈的仪式感,整个过程循序渐进、移步换景,再登堂入室。整个空间序列在福建全省的祠堂中都算是数一数二,就算是在当代也很少有哪个公共场所能做出这么精妙的空间设计。

然而以上所有的高古与美妙都已经殁于人手。三十一年前尚且晓得保留古物,如今又怎可能不知道修缮和重建的区别呢。不过是文化水平跟不上经济发展的速度罢了。从现场的效果图来看,还要建设大型停车场把空间都破坏掉,村民连自家祖祠特色和精华都搞不明白,就大兴土木,建成不伦不类、非驴非马的怪物,可以说是数典忘祖、拆家荡产的不肖子孙了。

现场的建成效果图(许艾拍摄,2023年11月)

再得说了,这样一座有着明确纪年的500多年的绝版祠堂,直到被村民拆毁前,竟然既不是文物也不是历史建筑,完全没有任何的保护身份。难道官方不知道吗?路上村在2017年被公布为第二批省级传统村落,紧接着在2019年被公布为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而村中最瞩目、最核心的公共建筑就是祖祠,住建部门可能不知道吗?难道村民所破坏的不正是“传统村落”所要保护的吗?三普的时候把祖祠大门外的宋井登记为文物,偌大的祖祠难道文物部门看不到?是不为也。换作某些亟缺明代建筑的先进地方,搞不好连国保都推荐上去了。

这样的案例太多了。就去年福州老建筑公众号写过的屏南前汾溪郑公殿,早就“建议”过要保护了,还是没有任何保护身份、也没有保护措施,让村民破坏性维修,直到去年11月屏南公布最新一批传统建筑,一共4座全部在前汾溪村,没有郑公殿,而前汾溪村还在今年入选第六批中国传统村落。无论村子的名头怎么响亮,建筑就是不给保护,荒诞不?

就算有文物身份也未必能幸免。莆田唯一同时具有中国传统村落、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两大荣誉称号的济川村,村中心的明代文物建筑天堂宫差点在今年被村民拆除重建,现场连木料都已经备好了,就差一锤子下去,要不是有人向上“反映”,天堂宫就与余氏祖祠一个结局。天堂宫已经是三重保险加身,都防不住拆建,什么监督都是形同虚设,那还要这些名头有什么用呢?

类似的案例还有,闽清下祝乡洋头村(第一批省级传统村落)佛殿(文物点,清代)2019年被拆平重建;古田杉洋(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中国传统村落)余氏登云境祖厝(明末清初)2019年被拆平重建……相比之下,郑魏村福善堂能够一直幸存到被发现元代题记,大概主要仰赖的是郑魏村民没那么有钱吧。

福建是古建筑的富矿,不是说文物多文物好,恰恰是说还有很多没有保护的好建筑。不知道这些建筑能不能苟延残喘到四普,就算普了能不能给“恩赐”个身份。不知道这下见到龙见宫和余氏祖祠的文物部门和住建部门,是惭愧痛心呢,还是庆幸——没有登记就没有责任?

个人认为,不管余氏祖祠重建成什么样,四普的时候还是可以登记的。文物就是“反映历史上各时代、各民族社会制度、社会生产、社会生活的代表性实物”,所以余氏祖祠当然可以反映当下的时代​。毕竟负面案例也是案例,反向的文物怎么就不能是文物呢,只要在​文物分类中增加一项即可:耻辱柱。

南平建瓯郑魏福善堂发现元代纪年题记

先划重点:南平建瓯郑魏福善堂大殿随脊檩下皮发现题记“維 至大元年戊申八月初九日乙未主缘府城……募衆重建 上祝”,证实郑魏福善堂大殿主体为公元1308年所建,也是福建目前唯一确证的元代木构[注1]

福善堂也称福善庵,位于福建省南平市建瓯市迪口镇郑魏村中部,为一组乡土庙宇建筑组群,整体坐南朝北,由大殿、戏台、樵楼、左右偏殿等组成。据传说,福善堂为先于郑魏两姓之前的张氏张福善所盖,故始建年代或可上溯至宋。

福善堂大殿面阔三间,进深六柱,前檐柱、外金柱间设船篷轩廊,轩廊经过重修为清代构造,殿内则风格迥异。殿内梁架为穿斗、抬梁混合式,用扛梁(四椽栿)减明间中柱,扛梁上为层叠逻辑结构,驼峰上承栌斗接劄牵出丁头栱再承平梁,平梁上坐驼峰、重栱、脊束承托脊檩和随脊檩,次间缝架则全部为穿斗结构。殿内四柱等高,上下收杀呈梭形,柱身直径约460毫米,柱脚直径约420毫米,柱头接栌斗,再接重栱、劄牵等托下金檩。前内金柱明次间隔架上均用一攒一斗六升,后金柱隔架明间用两攒一斗六升,次间不施斗栱(未见斗栱痕迹)。整个大殿仅殿内四柱施柱础,前内金柱为素面覆斗式石础,后金柱为素面覆盆式木础,其余木柱均直接落于磉墩。

福善堂大殿主体结构比较完整,梭柱、柱础、驼峰、替木等带有明显的早期特征,平面柱网、构架梁栿等与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建造、石仿木结构的南平顺昌宝山寺大殿颇有相似之处,驼峰、劄牵、重栱等局部构造甚至更加复杂。

根据现场介绍牌,戏台樵楼为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重建,飞檐翘角藻井垂花,典型清晚期风格。坐偏殿有前后两座,后座建于1982年,前座建于清嘉庆十四年(1809年),三开间,梁架为本地庙宇常见式样。右偏殿面阔一间,现存进深四柱,原应有五柱,前廊有平天花,偏殿内前部做复水屋面。1951年,郑魏村小学在福善堂创立,为公办初级小学,学生数十人。1960年福善堂被辟为公共食堂,大队礼堂建成后公共场所才转移。后福善堂恢复民俗信仰活动,日常为村民休息活动的场所,每逢过年过节,福善堂是村民祭拜和聚会活动的主要场所之一。1982年福善堂大殿局部修缮,但用料粗陋细小,与原构相去甚远。2017年再修,将部分1982年的构件更换,再查缺补漏,略加修整,今所见之木料如新、地砖未裂者是也。

多年以来,郑魏村以福善堂中的戏台为亮点,吸引游客,大殿等则往往被一笔带过。虽有传大殿为元明建筑,但上部梁架由于长年烟熏火燎通体黝黑,题记无从找寻,仅能从风格粗略断代,无法确证。此次借由红外相机拍摄,终于发现多处污迹下的墨书题记,尤其以大殿随脊檩下皮的纪年题记最为重大:“維 至大元年戊申八月初九日乙未主缘府城……募衆重建 上祝”,即公元1308年8月25日,结合建筑本身的构造、风格,可以断定郑魏福善堂大殿就是福建第一座明确的元代木构,也更加佐证自身宋代始建的可能。而且,之前中国东南地区已知的元代木构中最早的武义延福寺建于元延祐四年(1317年),比福善堂大殿晚了9年,或可称福善堂大殿为东南最早元构。

其余各处还有许多题记,部分经红外摄影得以辨识[注2]。入口门廊处随脊檩下皮发现一处维修题记:“峕大清康熙四拾四年歲次乙酉胁月拾贰壬寅之吉募衆重整”,即公元1705年,大殿的前廊可能是在此次重整中改建。大殿明间两侧平梁下:“都繩梓堂魏天福”、“□吉梅谷魏長孫”;大殿前廊梁栿下皮:“和坊泥水匠馮禪旺”、“都繩墨謝世興”;以及多处吉语。此外,原来大殿内梁枋、斗栱上隐约可见的彩绘,在红外摄影中更加显露,局部可辨识出联环、丁字回纹、莲花荷叶等,部分能在《营造法式》中找到对应图样。

福善堂入口边上立有一通《義倉碑記》,正面纪事,背面芳名,正面全文如下[注3]

義安合乡/公议積貯/廣行接済/以裕食用/切念我里/左边西隅/𦾔有廟宇/堂稱明教/原設香灯/二十餘畆/僧亡堂塌/產入民家/二八欺隱/三七拋荒/今可稽考/十僅二三/神明默識/鍳察彌彰/有意盜賣/常見破耗/無心誤買/情不自安/夜深念及/憂疑百般/思欲棄置/安頓無端/兹我伯叔/和仝商議/明教雖廢/福善端荘/誠心願退/郎爲樂捐/租各公𠬧/暫存是菴/年給福首/酌行薄息/分貸四方/立定條規/上交下接/毋怠毋忽/本息加增/盈滿倉箱/易銀生發/利亦從寬/不須十載/大有可覌/補路修桥/毋庸苦劝/吉用凶需/有借不妨/善哉積貯/利済無疆/較归寺院/养僧胡為/豈不逺勝/質諸龙天/普度万類/諒亦神歡/理有可據/事𡱆当行/遵須弗倦/閭里生光/雖不获福/永免災殃/謹勒扵碑/逺垂不朽
乾隆五十年乙巳十月 日 仝合鄉公立

据此碑可知,距离郑魏不远原有明教庙宇,荒废以后乡民回收田产,在福善庵(堂)设立义仓,既可接济乡里,也可投入公共事务,就如同现在设立公益基金会,可谓意义重大。

根据现场的文物公示牌,福善堂目前为“一般不可移动文物”(尚未核定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的不可移动文物,也称文物点),登记年代为明代。就算是明代大殿,文物点的身份也未免显得憋屈,更不用说现在确认为元代木构,何日能够晋升文保单位,值得期待。除了福善堂大殿,福建省内近些年新发现许多有据可查的早期木构建筑,如安溪宝峰岩(明永乐)、漳平龙见宫(1482年)、尤溪卓氏祠堂(明成化)、古田路上余氏祖祠(1499年)、仙游三会张氏祠堂(1503年,已拆除)、大田宏农堂(明成化至弘治)、永泰仙瓢境(1513年)等等等等,都没有任何保护身份,或仅为历史建筑、文物点,这值得引起重视。

注释:
注1:现有建瓯榧村大圣庙大殿,2013年公布为省保时年代登记为元。笔者踏察后认为大部分应为清代结构,建筑上也未找到“元统”题记。
注2:感谢刘妍团队在辨识墨书过程中鼎力相助。
注3:碑文由刘妍与笔者共同抄录。

后记:自2017年首次见到郑魏福善堂,就对其念念不忘,此后也常常与友人王天祥聊起,还包括省内许多的早期木构,特别是其中未能断代的那些。天祥曾与我聊起想要挑几座有潜力的早期木构做C-14测定,虽不精确但多少能够提供一份相对客观的参考,其中当仁不让的第一名就是郑魏福善堂。后来天祥还专门带他的好友刘拓去建瓯看了值庆桥和福善堂。我们也曾探讨过搞一台红外相机的可能,现在看来当时过分高估了改机的难度,如果能够早一些……如今斯人已去,此事终有回响。慎终追远,以为追思。

华林寺重开乱谈

大概是借了今年“国际博物馆日”中国主会场设在福州的光,终于给华林寺大殿提升了一下展陈。

重新布展后的华林寺

按照官方介绍,这次做的叫《千年古刹 江南瑰宝——福州华林寺大殿专题展》。实地来看,展陈中主要的技术性内容,大部分都来自90年代以前,莫宗江、王贵祥、钟晓青、傅熹年等几位老师的研究,连图纸都是当年落架大修前老师们做的测绘图。说好听了叫珍贵史料重获生机,然而真相可能是手上真的没有更新的资料;而且的确,在90年代以后对华林寺大殿的研究就没有多少大的突破,真正值得拿出来讲的大都是老调重弹。我想大部分原因还是前者,因为布展的人显然连早期资料都没有消化清楚,频频出现原状测绘图与设计图、与复原图混搭排列的情况。

更“惊喜”的是,竟然在一进门中轴线边上的展板上看到两张我画的华林寺大殿复原图,与老师们的图纸摆在一起,让我被动地班门弄斧一番。

不甚严谨的拙作

这次布展最大的槽点有二。

一,大殿前几年就在翼角下新添了四根钢管,就像运动员拄上了拐杖,这次又在大殿前立了两根杆子,好像两个贴身的保镖。最绝妙的是这两个保镖不是来保护大殿的,而是来看守新铺的草坪的,真叫人哑口无言。这两根杆子和中轴线两边过于抢眼的石台展板上一样的问题,就是太自命不凡,没有为文物本体的展示所服务,反而让本就孤单的大殿更像一株盆景,或者说像是殿内摆放的模型的放大版。

截自福州市博物馆微信公众号《华林寺全面提升 明日对外开放》

二,对于大殿最重要的大事件——移位落架大修着墨太少。应该多数人都不知道,贡献了最多大修以前的研究成果的清华大学(莫宗江、王贵祥、钟晓青等)并没有直接参与后来的大修。而大修之后也没有出过相关的修缮报告,公开的仅有寥寥数张照片和一小块石碑,这对于全国排行前十的古建筑来说,实在太过于神秘。有趣的是,本次布展中引用了傅熹年称赞华林寺大殿的话,但同时忽略了他也曾严厉抨击过那次大修。对于大修的种种巨大争议,以及华林寺从完整的寺院到仅存大殿的过程,都在展陈中被有选择地遗忘了。如果不能正视问题,那又谈什么“推动福州古厝的保护与研究”(展陈前言)呢。

其他槽点,或大或小,列举在后,点到为止。

吐槽归吐槽,公允地讲,这次的布展比之前走廊里那些胡说八道的塑料板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解决 WordPress 6.1 更新后图库失效问题

前几个月,Wordpress 更新到 6.1 版本后,我的文章中原有的图库(画廊)全部失去应有的排列,变成一张张依次竖着垒在一起。看样子要么是 6.1 版本的 BUG,要么是主题需要与时俱进地更新了。我使用的 Nikkon 主题已经两年没有更新,看来是停止维护了,经过试验,换成其它新的主题确实能够解决问题。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另一个如此简洁而且符合我的需求的主题。只好让那些图片就这么一直垒着。

大概是 WP 确实已经式微,尤其是在中文互联网,连 6.1 的相关新闻都找不到几条(毕竟博客都死光了)。于是我改用英文查找解决方案,还真在官方论坛找到了同样的反馈:

https://wordpress.org/support/topic/wordpress-gallery-not-working-with-6-1/

看样子网友认为是 6.1 版本的 BUG,且更新到 6.1.1 之后仍然没有解决。不过,在第二页楼主找到并分享了一个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似乎在中文互联网从来没有人给出过,我把方法贴过来,希望能帮到受到同样困扰的朋友(如果真有)。

在 WP 后台中的“外观”—“主题文件编辑器”—“Stylesheet (style.css)”中加入以下代码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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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栱与连拱弯枋

1 连栱

所谓“连栱”,即两栱相连共用一斗,宋代称“鸳鸯交手栱”。《营造法式/第四卷·大木作制度一》载:“凡栱至角相连长两跳者,则当心施枓,枓底两面相交,隐出栱头,谓之鸳鸯交手栱……凡转角铺作须与补间铺作勿令相犯。或梢间近者,须连栱交隐,或于次角补间近角处从上减一跳。”

通俗地讲,当栱与栱之间的距离过近的时候,就需要做成鸳鸯交手栱。在实物中,早期建筑的转角铺作几乎必有鸳鸯交手栱,例如华林寺大殿(图1)。而且不仅是转角铺作,华林寺大殿的前廊次间平綦枋下也做鸳鸯交手栱(图2)。而在陈太尉宫正殿(南宋嘉熙三年建)阑额上的扶壁栱,因为补间铺作间距较小,也用了鸳鸯交手栱(图3)。更有规律的一类案例来自仿木楼阁式石塔,由于塔身逐层收分,外檐斗栱的间距也随着楼层升高逐渐缩小,到了上层就不得不采用鸳鸯交手栱的形式,最典型如石狮六胜塔(元后至元年间重建)连“隐出栱头”都雕了出来(图4),是福建省内最接近《营造法式》的一例。

由此可见,部分文献中认为“连栱的木构实物最早见于福建莆田大宗伯第门屋(明万历二十一年)”[1][2][3](图5),这显然是错误的结论,不论是否专指扶壁栱(或看架)的位置。

2 弯枋

在以往对福建建筑的研究中,常常将“连栱”与“弯枋”并举,较早如张十庆教授在《福建罗源陈太尉宫建筑》(1999年)中写到,“后世福建建筑上喜用弯枋连栱,这在陈太尉宫正殿上即已可见其早期形式。”[4]

此处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枋”与“栱”本是不同的两类构件。枋相对于梁断面较小,主要起联系、牵拉作用,或辅助承重,比如穿斗结构中的穿枋,“弯枋”即弯的枋。栱则主要表现为悬臂的形式[注1],比如丁头栱、一斗三升中的横栱。如果把“弯枋连栱”当作一个构件,就会造成歧义,分不清是枋还是栱,无法作进一步讨论和研究[注2]

在福建建筑中,弯枋主要有两种,一是顺着建筑进深方向、位于榀架之中,如福州所称的“烛仔”、闽南所称的“束仔”[6],作用相当于《营造法式》中的劄牵;二是与进深方向垂直、纵向联系榀架,其位置在闽地俗称“看架”[7]或“隔架”[8]

尤其第二种弯枋基本只见于福建(闽台),被认为是福建建筑的一大特征,与之相对在全国更为普遍的形式则是素枋。曹春平教授在《福建省石狮市六胜塔》中说“福建建筑中的弯枋,以六胜塔为最早”[9],实则不然。上溯至南宋的泉州开元寺东西塔上就已经出现与六胜塔同样的弯枋原型[注3](图6、7)。在此类石仿木结构石塔上,弯枋出现在石塔外檐的栌斗之间,呈卷草、壸门(壶门)样式,就好象把栌斗“卡”在各自应有的位置上。在闽东,与六胜塔年代接近的连江普光塔上也有相似的浮雕弯枋(图8)。可以推想至少在南宋的木构建筑中,就已经出现了处于立面或者平行于立面的弯枋构件。

3 连拱弯枋

现在一般认为“斗栱”与“斗拱”两个词是互通的,都是指建筑构件,但在《营造法式》中就只用木字旁的“栱”,这有可能是在传抄过程中的错讹逐渐变成约定俗成所致[10] 。“栱”的释义中只有建筑构件一种解释,但是“拱”却是一个多义的字,比如“拱桥”中的“拱”就表示耸起、弯曲成弧形,此时就不能写成木字旁的“栱”。

当“连拱弯枋”作为一个单独的构件,它呈现的是连续多重拱形的弯枋,此时“拱”字就不能替换成木字旁的“栱”,也不能写成“弯枋连拱”。这种连拱弯枋在扶壁栱或看架中[注4],现存最早的案例是重建于明洪武二年(1369年)的漳浦文庙大成殿(图9)。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此处连拱弯枋与上述石塔上的弯枋,除了不再是一段一段的而是连续的之外,它的高度位置也发生了变化。石塔的弯枋是“卡”在栌斗两侧,也就是与栌斗同高;而连拱弯枋大部分位于栌斗之上,其上再承托一斗三升等其它构件,这也是后世连拱弯枋普遍的功能之一,即增加了整个看架的高度。

在闽东与闽南稍有不同的是,连拱弯枋多数情况下不与栌斗搭配,而直接落在阑额(楣枋)之上。与闽南相比,闽东的连拱弯枋的曲线更高,形象更加瞩目,在一些比较重要的建筑如大厅、祖厅上,连拱弯枋的下端则会浮雕比较繁复的卷草、如意纹,被形象地称为“虎面纹”。闽东现存最早的连拱弯枋实例是明洪熙、宣德年间的连江厦园里孙察院故居,其中就有虎面纹(图10)。当一座建筑的连拱弯枋雕刻虎面纹的时候,其看架中的另一位置——随檩枋(也叫连机、桁机)的下端有时也会出现相似的虎面纹(图11、12)。这种现象不难理解,连拱弯枋的本质是枋,它由三层木料拼接而成,其最上层的木料只为做出拱形而没有结构作用,下层木料也就是虎面纹下半部分只提供支点(而不是“卡”住其它构件),中层的木料才是最本质的枋木联系了两端的榀架(图13),当去掉上层木料只留下两层的时候,就与随檩枋同构同形了。

闽东这种没有栌斗的连拱弯枋,现存最早一例形态就已经这么成熟,应当在元代甚至更早的木构中就已经出现其雏形,而且有可能不同于前文那些石塔上的弯枋。如果单纯从图样来看,不管是有栌斗还是没有栌斗的连拱弯枋,其源头都有可能是须弥座的圭角,此处暂且不作深究。

4 连栱与连拱弯枋

如前文所述,“连栱”与“弯枋”是不同的两个构件,那自然“连栱”与“连拱弯枋”也是不同的两个构件,他们可以同时存在,也可以各自独立使用。莆田大宗伯第门屋就是只有连栱,没有弯枋(图5)。通常建筑看架中是否需要做出连栱,主要是由斗栱的数量和间距决定,弯枋的拱数随之调整。

以闽东为例,看架一般由楣枋、连拱弯枋、一斗三升、随檩枋组成。明万历以前的看架,一般做两攒一斗三升,相应的连拱弯枋便是三道拱,间距疏朗;到明万历以后,一斗三升普遍增加到四攒甚至个别用六攒,连拱弯枋的曲线变得陡峭,清代以后又普遍添加插屏柱,更压缩了斗栱的空间,“连栱”与“连拱弯枋”才比较多地同时出现(图14、15)。到了清中晚期,看架的装饰性逐渐增强,构造特征削弱,不论是斗栱还是弯枋都被施以各色的雕刻和图样,还可以与驼峰等构件灵活组合,形成纷繁花哨的壁面装饰(图16)。

在闽南,“连栱”与“弯枋”则没有那么高的“出镜率”。闽南民居不似闽东那样追求高阔,所以厅堂看架也不高,既不用弯枋也不用斗栱。在体量相对大的祠堂和庙宇中,弯枋和斗栱(或连栱)才会成对出现,无形中变成等级的一种象征(图17)。

在目前的研究文献中,既有写作“连栱弯枋”,也有写作“连拱弯枋”,许多研究者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栱”与“拱”的一字之别,也没有严谨地区分“栱”与“枋”,造成诸多歧义。有的研究者已经意识到两者应当拆分开来,再作为构件的组合加以分析,却在分类的时候出了差错,十分可惜(图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