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源风物 | 与石为邻,以石为基

飞仙岩

正如前文诸多建筑实例所展示的,罗源的建筑遗产算得上兼容并包、盈箱累箧,多样性有余,然而侧重点稍有不足,缺乏拔萃出群的建筑类型或建筑元素。如果想要找到贯通罗源传统建筑的线索,答案可能恰恰在建筑之外。

罗源虽然滨海,但绝不是典型的滨海城市——没有浪漫的沙滩和平原,连海边都是也多为拔地而起的陡峭山岭,更不用说西部内陆的山区了。从宏观上看,罗源西接戴云山脉东北段,山脊联缀东西,丘陵迫近海岸,礁屿密布、岸线曲折,境内大部分属于构造侵蚀中山、低山和构造侵蚀丘陵地形,山体多呈笔架状或锯齿状,多陡崖绝壁、河谷深切,可谓“八山一水一分田”。罗源山中多有裸露的基岩,由中生代火山岩和花岗岩组成,给人的最直接感知就是:罗源多巨石

境内第二高峰飞仙岩是罗源一处登高祈福的名山,山顶基岩裸露,巨石平阔,据说是福建省内最大的单体岩石。飞仙岩南麓就有一以山石为名的村庄——磹石村(“磹”在福州方言中音同“坛”,指巨石)。顶部有巨石的山体在罗源还有多处,如禾山、挺旗峰、高峰岩、紫霄岩等等,也都是登高的名山(石)。与巨石数量之多相应的,选择与巨石为伴的村庄、寺庙自然也不少,例如鼓角岩下的塔里洋村,小笔架山下的吉壁村,顶髻石下的黄家塆村和洪福寺,匹岩下的匹岩寺等等。

即便没有那么大的巨石,一些房屋大小的孤石、奇石也可以是立足之地的重要参照。最为著名的要数莲花山的圣水寺,寺旁有龙虎岩、笔砚石、眠鹤石等。有的村干脆以奇石为名:中房镇叠石村因村中有巨石交叠而名;西兰乡破石村因附近巨石被雷电击破而名;白塔乡石鳖村因村西有石形如无头之鳖而名。一些石头在村庄中甚至扮演了维系风水的穴位角色,例如前文提到的叠石村,就引水绕叠石而过,以利风水;中房镇林家村中散布着三块奇石,分别称为牛石、龟石、雁石;中房镇下湖村灵峰洋自然村中有一块虎石,传说能够消除虎患。

小到一座房屋,也会产生许多与石头有关的传说故事。中房镇满盾村卓氏民居的房屋中有两块大石头,名为玉玺石和神牛石。关于这两块石头有个传说:在最初建房的时候,这两块石头突然从地基里冒出来,当时卓家人试图将石头搬走不成,只好以这两块巨石为基建成了后院的护厝。后来卓家人屡次科考不中,且田地屡受水灾,卓家主人为此到山神庙祭祀,之后便梦到山神将一个玉玺和一头牛交给了自己,顿时惊醒,四处寻找,发现后院偏房里那两块巨石的形状与梦中的玉玺和牛极为相似,心中狂喜,唤来家中人,对着两块巨石祭拜。从此以后卓家儿子纷纷考取功名,田地也不再闹水灾了。围绕石头建房的故事不止罗源有,在福州最著名的例子要数长乐九头马民居——传说围绕着九块马形的岩石建造住宅,就会旺极家业,因此得名。

才翁石与白塔村,“才翁所赏树石”为北宋福建提点刑狱苏舜元所书,南宋宁德县主簿陆游曾途径此地

这些形形色色的传说之所以存在的基础,就是在千峰万壑、几乎没有多少平地的罗源山区,巨石往往是比土壤更加稳定和可靠的存在,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安定感,利用巨石建房修桥实在是最感性也最理性不过的选择,与石为邻、以石为基正是古人代代相传的生存智慧。年深日久,袭以成俗,巨石不仅被用作标志物和建筑的基础,还为人们提供了精神上的抚慰和寄托。所以,在罗源乡间,经常能够看到场地原有的巨石被完好地保留在那里,各种建筑与巨石形影相守,或干脆就直接以巨石为基。

落实到空间形态,罗源传统建筑也深受地形影响。由于建造场地经常是骑坐在山体的等高线上,大门前的台阶不便于做成直跑,而要折90度从侧面上下,形成具有地域特色的入口做法,本系列称之为“门口埕”。场地的进深有限,为了优先保证主座的空间,平地常见的门头房就被舍弃,代之以“浅回廊”,乡间对于屏风障景的需求本就不高,何况已有“门口埕”作为缓冲,于是在前廊便不设插屏门。场地左右的空间相对充裕,书院(梓院)就可以做得相对宽大,使用双坡屋顶高于门口回廊的屋面,导致建筑的正面成为厢房的山面,需要砌筑马鞍墙。厢房的双坡屋面向两侧排水,墙上就需要开排水口。建筑需要扩容的时候,也习惯于向两侧扩建,而且总是采用布局更加灵活的横厝的形式。这一套顺应地形、利用地形的建构逻辑,构成了罗源传统建筑的常规形态。这种形态不张扬、不引人注目,但是自成一体,井然有序。

到了现代,巨石还以另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回报了与石为邻的罗源人——提供经济来源。资料表明,罗源县拥有丰富的花岗岩矿产资源,花岗岩可采量达2亿立方米,位居全省首位。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石材业一度成为罗源的支柱产业,2009年石材产业的产值占到全县工业总产值的20%。尽管2010年以后罗源陆续关闭了所有的采石场和加工厂,但经过几十年大规模的开采,一些原本“与石为邻”的村落现在变成了“与废弃矿坑为邻”。现在,每到罗源山间的青山绿水中,抬头时总躲不开或挂在山腰、或嵌在山顶的白晃晃的采石断面,实在叫人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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