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朋友说,最近发现一座明代大厅,就在福清市中心。这可不得了。要知道福清古县城及城外最发达的利桥片区,都已历经大规模拆建,就剩那么点片鳞碎甲了;乡村地区则由于近代堆金积玉,大量翻建新厝,也向来难觅早期木构。
找着一看,果然很中心,距离瑞云塔直线仅二百多米,与新开发的利桥古街几乎是一墙之隔;不过是背对古街,坐西朝东,要绕一圈小巷才能一探究竟。
还没进院,就能明白为何湮没无闻。曾经的大厝已经成了大杂院,所有的房间都早已被改建为楼房,连着外边一圈的自建房,几乎分辨不出原来的边界。只有中轴线上的大门和厅堂,幸亏于家族祖厅的身份,被保留下来。大门口还立着三块十几年前的芳名碑,碑中出现了这座大厝的三重名称:岭顶厝、林氏祖厅、泰山公佛殿。
穿过狭窄杂乱的天井,走进下落(前座)大厅,就能发现这座建筑非同等闲。下落仅存大厅三间,厅面阔8.46米,进深七柱十一檩,大厅进深9.74米,前后各有单步走廊,平面大致前后对称。大厅内不落柱,以两根纵向圆扛梁,减去四根内柱,改为扛梁上立蜀柱,蜀柱上分别穿插横向的一梁、二梁、穿枋,形成井字形梁架结构。五架梁(一梁)以上结构形式与明嘉靖十八年(1539年)后溪崇福堂相似,不同的是使用驼峰,与福州地区官厅的习惯一致。驼峰、灿栱、雀替等雕刻绵密的如意卷草,明风浓郁。扛梁上看架(襻间)做弯枋、一斗三升,明间后看架弯枋下凹处浮雕卷草、壶门,未形成虎面。厅屏在明次间处于同一柱位,呈一字形,不似多数敞厅做进屏。扛梁底净高仅有3米,脊檩距地面仅有4.7米,屋面低矮平缓,高宽之比例偏扁平,给人的体感还比较宽敞,总体尺度上在福州算是中小型的敞厅。
上落(后座)位于七级台阶之上,足以体现山坡的地形。残构仅有明间和右次间两间。明间面阔5.58米,进深九柱,进深第三至第七柱,为后厅,厅内前后看架上做弯枋、一斗三升,曲线疏朗,属于非常标准的明代中期风格。有意思的是明间前廊进深两间四步,而次间前廊进深一间两步,若恢复原状,则是双层凹入的前廊空间,类似于闽南的“双踏寿”。这种做法暂时仅在玉亭林氏的三座明代大厝中见到(另外两座都在林氏宗祠后),非常罕见。
虽然整个建筑里外一副衰败的景象,但还是能看出其非同等闲的身份。大厅前廊明间挂着两盏福州传统的灯笼,灯笼上写着“玉亭林□”、“河南道监察御史”,这是一条非常关键的线索。所谓祖厅,即祖先建造的房子,若人物为官的时代与建筑年代大体吻合,基本上能够排除后世翻建,大概率正是此人所建。据居民说,祖上确实曾任河南道监察御史,但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也说不出准确姓名。监察御史在明代为正七品官,不算大官,但在民间也是数得上的人物,大体合乎这座敞厅的规格。
通常,有个一官半职的都能在族谱中查到,或者在宗祠里就能找到介绍。玉亭林氏宗祠就在不远处的后山顶春坪崎,已经完全新建,而且没有开门。不过很幸运的是,在门口的芳名碑中,靠前的位置写着“长干支 灏公后裔 岭顶厝 仓仔厝 城隍巷”,说明岭顶厝这一支分出来、最有名望的祖先为林灏公。
首先查县志,最常用的清乾隆《福清县志》中有:“林灏,希程,超贡,授河南道监察御史”,人物、出身、官职对得上。再查明嘉靖的《福清县志续略》,得:”林灏,字希程,文兴人,洪之兄,正统二年贡“,又有两个关键信息。其一,”文兴人“,即福清文兴里,再查1994年《福清县志》中的”古今地名对照表“,文兴里包括今天瑞亭一带,而”瑞亭“是取瑞云塔和玉亭各一字,正是岭顶厝所在。其二,”正统二年贡“,说明是1437年的贡生,与建筑年代差不多。
再查阅《福清林氏大宗谱》,其”人物篇“中确有林灏其人,记载与县志一致。而”蕃衍篇“-”玉亭林氏“则记载:”长干支六世祖灏公,字希程,号融东。明正统丁已(1437年)攀贡,授河南道监察宿史,后裔世居后山顶。“进一步确认了世居的地点。而在”玉亭林氏世系简图“中,林灏为第六世兄长,其弟中最小者林洪(景泰四年举人)。
至此,所有的资料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基本确定岭顶厝暨林氏祖厅,是林灏的故居。只可惜,实在查不到林灏其人具体的生平,为官的时间和生卒年等也就不得而知,无法进一步缩小时间范围。只有极少数大厅比如连江孙察院故居,能够在族谱中记载精确的建造年代,并且实物和文献同时留存,这是一种常态。
大致从正统二年往后推算,建厝的年代应该在15世纪下半叶。五百多年的时间跨度,已经足以让岭顶厝跻身福清现存最早木构建筑(之一)。
有趣的是,在近年的某些官方通稿中也能见到”岭顶厝“,在利桥历史街区中,并且”已基本修缮完毕“、”有了新身份“。
奇怪!岭顶厝明明在城中村一般的环境中,一副摆烂的样子,而且哪里有保护身份呢?再一查图片,好家伙,原来官方认定的岭顶厝是一座近代单体民居,就在真正的岭顶厝后面不到一百米。
看来福清的四普工作,任重而道远啊。
(本文得益于aier闽、福清哥消夏的梦呓提供的相关信息,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