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频传,古田五百年祖祠毁于一旦

前不久才得知建于明成化十八年(1482年)的龙岩漳平龙见宫已遭回禄,最近,宁德古田又传来噩耗——建于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的路上村余氏祖祠,已经被村民拆毁,正在重建中。

通过现场的照片可以看到整个建筑已经面目全非,祖祠的主座已经基本重建完毕,所有的建筑构件都是全新制作(神龛用了一点旧木),采用的是杂糅了天南地北不知多少地方和官式的全新风格,就好像电影里被辐射过的怪物。实在没有见过这么四不像的四不像,只好叫“当代核辐射基因突变八不像仿古风格”吧。只有戏台被部分地保留,似乎准备重新利用。

余氏祖祠位于宁德市古田县鹤塘镇路上村,当地称为大厝、祖厝,与宗祠相似但又有所区别。祖祠的主座是一座典型的明代风格建筑,面阔五间,进深九柱出游廊,明次三间的前厅各设一个神龛,有复水屋面,梢间及后厅作储藏用,配三段式悬山大屋顶。主座前有天井、两廊和前座。前座建于清代晚期,总面阔比主座略宽,前有廊,内有戏台。戏台为清晚期风格,内有施彩绘八角如意斗栱接天宫转圆形藻井,整个戏台被降低了高度硬塞在前座的屋面之下,戏台很可能原在天井中,后来才搬移到前座内。祖祠前有埕,又以三道石墙、甬道、石阶和大门勾勒出曲折的进祠路径。

主座的左侧立有一块1994年的重修碑,记载祖祠建于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从主座的斗栱、浮雕卷草的驼峰、虎面纹弯枋、覆斗形柱础等典型明代中期特征来看,这一记载当准确无误,主座可以确定为学术意义上的“纪年建筑”。

更为珍贵的是,余氏祖祠至少有三处构造为孤例。

第一,祖祠中有福建年代最早的、没有结构作用的装饰性插把(关于插把这一构件以后另行详述)。主座的明间神龛前增设了两根没有结构作用的木柱,柱上部与襻间(隔架、看架)相互穿插,这一做法与常说的“太师壁”类似,但是不舍屏门等隔断,是一种虚的形式分隔。这一加柱的做法本就少见,柱顶部还各有一根卷草禅肚的明式插把,不为别处所见。

第二,主座的明间前廊增梁。与明间厅内增加的两根木柱类似,前廊增加的两道梁并没有结构上的必要性,而是服务于形式的做法。这种做法与福州高湖龙院郑氏民居(明代)、长乐陈时范第宅(明代)的减柱大厅有一定相似性,但并没有完整的缝架,只在前廊局部做出这种形式。这一做法对于研究早期建筑的结构与形式的关系有很大参考价值。

第三,戏台不是常规的四角歇山屋顶。从原来戏台屋面的布椽和封檐板可以发现,戏台的屋面做了抹角处理,挑檐檩也没有十字相绞,没有设置角梁,说明原设计就是异形的屋顶。至于原来的屋顶长什么样,可以通过建筑考古的方法复原出来。但是,随着戏台屋顶已经被拆,就像被盗贼洗劫一空的古遗址,再想考古已经非常困难。戏台边原来还放着一架丈杆(篙尺)做的爬梯,也不知所踪。

祖祠还有一个非常值得称道之处,就是对于前导路径的设计。首先在距离祖祠很远的地方以水井和大门作为空间节点,标识着生活空间的结束和祭拜空间的开端。然后通过三道不同标高和高度的石墙,把进入祠堂的甬道折叠、拉长,迫使参观者在进入前慢慢地从不同的角度、高度瞻仰祖祠,形成强烈的仪式感,整个过程循序渐进、移步换景,再登堂入室。整个空间序列在福建全省的祠堂中都算是数一数二,就算是在当代也很少有哪个公共场所能做出这么精妙的空间设计。

然而以上所有的高古与美妙都已经殁于人手。三十一年前尚且晓得保留古物,如今又怎可能不知道修缮和重建的区别呢。不过是文化水平跟不上经济发展的速度罢了。从现场的效果图来看,还要建设大型停车场把空间都破坏掉,村民连自家祖祠特色和精华都搞不明白,就大兴土木,建成不伦不类、非驴非马的怪物,可以说是数典忘祖、拆家荡产的不肖子孙了。

现场的建成效果图(许艾拍摄,2023年11月)

再得说了,这样一座有着明确纪年的500多年的绝版祠堂,直到被村民拆毁前,竟然既不是文物也不是历史建筑,完全没有任何的保护身份。难道官方不知道吗?路上村在2017年被公布为第二批省级传统村落,紧接着在2019年被公布为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而村中最瞩目、最核心的公共建筑就是祖祠,住建部门可能不知道吗?难道村民所破坏的不正是“传统村落”所要保护的吗?三普的时候把祖祠大门外的宋井登记为文物,偌大的祖祠难道文物部门看不到?是不为也。换作某些亟缺明代建筑的先进地方,搞不好连国保都推荐上去了。

这样的案例太多了。就去年福州老建筑公众号写过的屏南前汾溪郑公殿,早就“建议”过要保护了,还是没有任何保护身份、也没有保护措施,让村民破坏性维修,直到去年11月屏南公布最新一批传统建筑,一共4座全部在前汾溪村,没有郑公殿,而前汾溪村还在今年入选第六批中国传统村落。无论村子的名头怎么响亮,建筑就是不给保护,荒诞不?

就算有文物身份也未必能幸免。莆田唯一同时具有中国传统村落、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两大荣誉称号的济川村,村中心的明代文物建筑天堂宫差点在今年被村民拆除重建,现场连木料都已经备好了,就差一锤子下去,要不是有人向上“反映”,天堂宫就与余氏祖祠一个结局。天堂宫已经是三重保险加身,都防不住拆建,什么监督都是形同虚设,那还要这些名头有什么用呢?

类似的案例还有,闽清下祝乡洋头村(第一批省级传统村落)佛殿(文物点,清代)2019年被拆平重建;古田杉洋(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中国传统村落)余氏登云境祖厝(明末清初)2019年被拆平重建……相比之下,郑魏村福善堂能够一直幸存到被发现元代题记,大概主要仰赖的是郑魏村民没那么有钱吧。

福建是古建筑的富矿,不是说文物多文物好,恰恰是说还有很多没有保护的好建筑。不知道这些建筑能不能苟延残喘到四普,就算普了能不能给“恩赐”个身份。不知道这下见到龙见宫和余氏祖祠的文物部门和住建部门,是惭愧痛心呢,还是庆幸——没有登记就没有责任?

个人认为,不管余氏祖祠重建成什么样,四普的时候还是可以登记的。文物就是“反映历史上各时代、各民族社会制度、社会生产、社会生活的代表性实物”,所以余氏祖祠当然可以反映当下的时代​。毕竟负面案例也是案例,反向的文物怎么就不能是文物呢,只要在​文物分类中增加一项即可:耻辱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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