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栱与连拱弯枋

1 连栱

所谓“连栱”,即两栱相连共用一斗,宋代称“鸳鸯交手栱”。《营造法式/第四卷·大木作制度一》载:“凡栱至角相连长两跳者,则当心施枓,枓底两面相交,隐出栱头,谓之鸳鸯交手栱……凡转角铺作须与补间铺作勿令相犯。或梢间近者,须连栱交隐,或于次角补间近角处从上减一跳。”

通俗地讲,当栱与栱之间的距离过近的时候,就需要做成鸳鸯交手栱。在实物中,早期建筑的转角铺作几乎必有鸳鸯交手栱,例如华林寺大殿(图1)。而且不仅是转角铺作,华林寺大殿的前廊次间平綦枋下也做鸳鸯交手栱(图2)。而在陈太尉宫正殿(南宋嘉熙三年建)阑额上的扶壁栱,因为补间铺作间距较小,也用了鸳鸯交手栱(图3)。更有规律的一类案例来自仿木楼阁式石塔,由于塔身逐层收分,外檐斗栱的间距也随着楼层升高逐渐缩小,到了上层就不得不采用鸳鸯交手栱的形式,最典型如石狮六胜塔(元后至元年间重建)连“隐出栱头”都雕了出来(图4),是福建省内最接近《营造法式》的一例。

由此可见,部分文献中认为“连栱的木构实物最早见于福建莆田大宗伯第门屋(明万历二十一年)”[1][2][3](图5),这显然是错误的结论,不论是否专指扶壁栱(或看架)的位置。

2 弯枋

在以往对福建建筑的研究中,常常将“连栱”与“弯枋”并举,较早如张十庆教授在《福建罗源陈太尉宫建筑》(1999年)中写到,“后世福建建筑上喜用弯枋连栱,这在陈太尉宫正殿上即已可见其早期形式。”[4]

此处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枋”与“栱”本是不同的两类构件。枋相对于梁断面较小,主要起联系、牵拉作用,或辅助承重,比如穿斗结构中的穿枋,“弯枋”即弯的枋。栱则主要表现为悬臂的形式[注1],比如丁头栱、一斗三升中的横栱。如果把“弯枋连栱”当作一个构件,就会造成歧义,分不清是枋还是栱,无法作进一步讨论和研究[注2]

在福建建筑中,弯枋主要有两种,一是顺着建筑进深方向、位于榀架之中,如福州所称的“烛仔”、闽南所称的“束仔”[6],作用相当于《营造法式》中的劄牵;二是与进深方向垂直、纵向联系榀架,其位置在闽地俗称“看架”[7]或“隔架”[8]

尤其第二种弯枋基本只见于福建(闽台),被认为是福建建筑的一大特征,与之相对在全国更为普遍的形式则是素枋。曹春平教授在《福建省石狮市六胜塔》中说“福建建筑中的弯枋,以六胜塔为最早”[9],实则不然。上溯至南宋的泉州开元寺东西塔上就已经出现与六胜塔同样的弯枋原型[注3](图6、7)。在此类石仿木结构石塔上,弯枋出现在石塔外檐的栌斗之间,呈卷草、壸门(壶门)样式,就好象把栌斗“卡”在各自应有的位置上。在闽东,与六胜塔年代接近的连江普光塔上也有相似的浮雕弯枋(图8)。可以推想至少在南宋的木构建筑中,就已经出现了处于立面或者平行于立面的弯枋构件。

3 连拱弯枋

现在一般认为“斗栱”与“斗拱”两个词是互通的,都是指建筑构件,但在《营造法式》中就只用木字旁的“栱”,这有可能是在传抄过程中的错讹逐渐变成约定俗成所致[10] 。“栱”的释义中只有建筑构件一种解释,但是“拱”却是一个多义的字,比如“拱桥”中的“拱”就表示耸起、弯曲成弧形,此时就不能写成木字旁的“栱”。

当“连拱弯枋”作为一个单独的构件,它呈现的是连续多重拱形的弯枋,此时“拱”字就不能替换成木字旁的“栱”,也不能写成“弯枋连拱”。这种连拱弯枋在扶壁栱或看架中[注4],现存最早的案例是重建于明洪武二年(1369年)的漳浦文庙大成殿(图9)。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此处连拱弯枋与上述石塔上的弯枋,除了不再是一段一段的而是连续的之外,它的高度位置也发生了变化。石塔的弯枋是“卡”在栌斗两侧,也就是与栌斗同高;而连拱弯枋大部分位于栌斗之上,其上再承托一斗三升等其它构件,这也是后世连拱弯枋普遍的功能之一,即增加了整个看架的高度。

在闽东与闽南稍有不同的是,连拱弯枋多数情况下不与栌斗搭配,而直接落在阑额(楣枋)之上。与闽南相比,闽东的连拱弯枋的曲线更高,形象更加瞩目,在一些比较重要的建筑如大厅、祖厅上,连拱弯枋的下端则会浮雕比较繁复的卷草、如意纹,被形象地称为“虎面纹”。闽东现存最早的连拱弯枋实例是明洪熙、宣德年间的连江厦园里孙察院故居,其中就有虎面纹(图10)。当一座建筑的连拱弯枋雕刻虎面纹的时候,其看架中的另一位置——随檩枋(也叫连机、桁机)的下端有时也会出现相似的虎面纹(图11、12)。这种现象不难理解,连拱弯枋的本质是枋,它由三层木料拼接而成,其最上层的木料只为做出拱形而没有结构作用,下层木料也就是虎面纹下半部分只提供支点(而不是“卡”住其它构件),中层的木料才是最本质的枋木联系了两端的榀架(图13),当去掉上层木料只留下两层的时候,就与随檩枋同构同形了。

闽东这种没有栌斗的连拱弯枋,现存最早一例形态就已经这么成熟,应当在元代甚至更早的木构中就已经出现其雏形,而且有可能不同于前文那些石塔上的弯枋。如果单纯从图样来看,不管是有栌斗还是没有栌斗的连拱弯枋,其源头都有可能是须弥座的圭角,此处暂且不作深究。

4 连栱与连拱弯枋

如前文所述,“连栱”与“弯枋”是不同的两个构件,那自然“连栱”与“连拱弯枋”也是不同的两个构件,他们可以同时存在,也可以各自独立使用。莆田大宗伯第门屋就是只有连栱,没有弯枋(图5)。通常建筑看架中是否需要做出连栱,主要是由斗栱的数量和间距决定,弯枋的拱数随之调整。

以闽东为例,看架一般由楣枋、连拱弯枋、一斗三升、随檩枋组成。明万历以前的看架,一般做两攒一斗三升,相应的连拱弯枋便是三道拱,间距疏朗;到明万历以后,一斗三升普遍增加到四攒甚至个别用六攒,连拱弯枋的曲线变得陡峭,清代以后又普遍添加插屏柱,更压缩了斗栱的空间,“连栱”与“连拱弯枋”才比较多地同时出现(图14、15)。到了清中晚期,看架的装饰性逐渐增强,构造特征削弱,不论是斗栱还是弯枋都被施以各色的雕刻和图样,还可以与驼峰等构件灵活组合,形成纷繁花哨的壁面装饰(图16)。

在闽南,“连栱”与“弯枋”则没有那么高的“出镜率”。闽南民居不似闽东那样追求高阔,所以厅堂看架也不高,既不用弯枋也不用斗栱。在体量相对大的祠堂和庙宇中,弯枋和斗栱(或连栱)才会成对出现,无形中变成等级的一种象征(图17)。

在目前的研究文献中,既有写作“连栱弯枋”,也有写作“连拱弯枋”,许多研究者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栱”与“拱”的一字之别,也没有严谨地区分“栱”与“枋”,造成诸多歧义。有的研究者已经意识到两者应当拆分开来,再作为构件的组合加以分析,却在分类的时候出了差错,十分可惜(图18)。

注释:
[注1] “人字栱”是个例外,但是是近现代的称呼[5],在古代如何命名尚且不了解。
[注2] 暂时不能判断张十庆教授是将“弯枋连栱”作为一个构件,还是两个构件来讨论。
[注3] 曹春平教授在文章中也注意到了泉州开元寺东西塔上有类似的弯枋构件,不知为何仍写六胜塔最早。
[注4] 连拱弯枋也会出现在抬梁、叠斗结构的榀架中,典型如莆田元妙观三清殿平梁以上的结构,且只有两拱。

参考文献:
[1]曹春平著. 闽南传统建筑[M]. 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 2016.08:72.
[2]曹春平.闽南传统建筑中的五架坐梁式构架[J].华中建筑,2010,28(08):157-160.
[3]喻梦哲.是宋元样式还是宋元实物?——时思寺大殿建成年代考察[J].华中建筑,2013,31(02):156-161.
[4]张十庆.福建罗源陈太尉宫建筑[J].文物,1999(01):67-75.
[5]华扬.人字栱曲脚化的考古学观察[J].形象史学,2022(02):135-161.
[6]杨昌鸣,方拥.闽南古建筑木构梁架的基本类型──《闽南古建筑系列研究》之二[J].古建园林技术,1995(04):9-13+28.
[7]朱永春. 闽浙宋元建筑遗存所见的《营造法式》中若干特殊铺作[C]//.宁波保国寺大殿建成1000周年学术研讨会暨中国建筑史学分会2013年会论文集.[出版者不详],2013:71-76.
[8]阮章魁编. 中国民居营建技术丛书 福州民居营建技术[M]. 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2016.05:100.
[9]曹春平.福建省石狮市六胜塔[J].建筑史,2017(01):46-55.
[10]薛瑞. 基于成果分析的宋《营造法式》术语研究综述[D].华侨大学,2017:58.
[11]吕颖琦,李浈.术语·篙尺·形制——传统营造视角下的闽中乡土建筑区划问题再探[J].建筑学报,2022(S1):198-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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